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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心殿

第十九章 七絕谷澗(壬午,水克火)(五)

觀心殿 風(fēng)山姜米糖 4773 2020-07-14 00:19:35

  就在此時,虛塵走近了石室,對隆頎說道:“我去和苗人交談一下吧?!?p>  隆頎睜大了眼睛,驚到:“你……你不能去送死啊!”

  虛塵微微一笑,道:“我是個漢人的和尚,苗人再兇狠,亦不敢輕易殺我!況且我之前造訪過南邵,和一些苗族首領(lǐng)有過一面之緣,若正好有認(rèn)識的人,我便點(diǎn)化他,讓他放下屠刀,離地成佛!”

  虛塵倒是說得非常堅定,隆頎的心卻狂跳不止,她一把握住虛塵的袖子喊道:“你不要去!我覺得他們不會聽你的!”

  虛塵道:“那么你還有更好的辦法嗎?”

  隆頎一咬牙說道:“我有!”

  虛塵問道:“什么?”

  隆頎道:“我學(xué)蠱術(shù)的時候在這附近養(yǎng)了極毒的殺人蜂巢,被蟄到若無解藥很快就會失去知覺,半天就會斃命!我一會兒就去引它們過來!那骸骨坑中心有很深的細(xì)沙,如果我們折一根中空的蘆葦躲進(jìn)去,也許能活!”

  虛塵瞇起眼睛看著隆頎,緩緩問道:“你是要把苗人都弄死嗎?”

  隆頎點(diǎn)了點(diǎn)頭。

  爾后虛塵停頓了一下,又問:“那骸骨坑雖大,卻也只有中心深,亦藏不下這么多彝人吧……”他說到這里,愣了一下,忽然醒悟,問道:“你的意思是,就我們兩個藏進(jìn)去,其他彝人的命你也不顧了?”

  隆頎心里被他說中,她的確也對村子里的彝人毫無好感。卻咬了一下嘴唇爭辯道:“我知道解藥,我會救該救的人的!”

  虛塵卻搖了搖頭說道:“你造如此殺業(yè),即使今天茍存,往后也會生不如死,這不是一個好辦法?!?p>  隆頎第一次覺得這個虛塵和尚簡直無法理喻,她不明白壞人都已經(jīng)殺上門來了,為什么不能反殺自衛(wèi),她心中騰起怒火,想要大罵,可一抬眼看見虛塵的那雙平靜的眼睛,她卻一時什么也說不出來。

  此時虛塵卻一把將隆頎拉出了石室,遠(yuǎn)離了那些哭嚎的彝人,非常認(rèn)真地說道:“妹子,你聽我說。”隆頎第一次聽他這樣叫自己,心中一動。

  “我想,此次兇險,正是上天對我的考驗。我學(xué)佛多年,實則愚昧混沌,不得其法。但我心中卻篤定一愿,再不多造殺業(yè),即使被人殺!”虛塵說得異常堅定,一字一頓:“妹子,我年輕之事,從未對你提及半句,現(xiàn)在我對你說,我年輕之時,因我而死的無辜之人,數(shù)以萬計……我……我……”虛塵眼角忽然泛淚,亦帶哭腔,但他看著隆頎的臉,卻終于沒有說出來后話。

  他稍微平息了一下情緒,忽然凄苦地笑了一下,繼續(xù)說道:“妹子,我此去找苗人交涉,無論成敗,無論生死,都能遂我心愿,我的心很平靜。我只托你一件事情,若我死,你幫我辦好!”

  隆頎瞪大了眼睛看著虛塵。虛塵卻第一次抬起左手捧起隆頎的臉,輕聲道:“我年幼之時,在應(yīng)天的靈谷寺,有一位覺遠(yuǎn)禪師給我祈福點(diǎn)化,那時我覺得山麓晚鐘聲陣陣,僧人齊齊念經(jīng)誦鳴不休,宛若仙境。若我死了,可否將我這遺骨帶往那里,讓我日日能傾聽佛音,以了心愿?!?p>  此時隆頎忽然兩行熱淚流下,聰明如她,即使此時心痛百倍,卻也知道恐怕他心意已決,再難回轉(zhuǎn)。于是她不再說任何話勸阻虛塵。

  她就這樣癱坐在地上,看著虛塵說完這番話后站了起來,喊著“怎怎”的名字讓他帶路去找那苗人,他要去交涉。他與“怎怎”在谷中相交已久,稍微比劃一下就說清楚了意思,“怎怎”便將逮到的蟲子小心地放入蟲籠,二人便往洞口奔去,隆頎猛地擦干眼淚,跟上了他們。

  此時出洞,天色已經(jīng)要變成深黛色,那個姓夏的抱著雙手立在洞口,仿佛隔岸觀火地看著他們跑出去。他們也顧不上和他多說。

  之后他們順著一處藤蔓直接爬上了山崖,又爬到了一課巨大的榕樹之上,視線變得很好,谷外一覽無余。而距離他們不遠(yuǎn),就在那谷澗的邊沿之處,只見苗人已經(jīng)點(diǎn)火做飯,炊煙四起,光那一處看著就有四五十人,吵吵鬧鬧。

  “我走了?!碧搲m最后一次轉(zhuǎn)頭看著隆頎的臉,并握了握她的手。之后便爬下榕樹,拄著禪杖,向著苗人那邊走去。

  隆頎趴在樹上看著他在亂草中蹣跚而行的背影,只覺得眼眶發(fā)熱,頭腦一片空白。旁邊的“怎怎”見她這樣,還安慰他,現(xiàn)在漢人的天下,苗人也不敢拿漢人怎么樣的,就算不聽他的勸誡,也不會殺他。

  隆頎卻盯著他的背影,搖了搖頭,她自己的預(yù)感錯不了。忽然,她轉(zhuǎn)過頭,對“怎怎”道:“你回去把你捕到的蟲子分籠裝,然后分開綁在木條上,等天全黑就扛著往南澗坡走?!?p>  怎怎看著她有些不解,但是隆頎此刻的眼神變得無比堅定,他便點(diǎn)頭回去了,只留下了隆頎一個人趴在榕樹上面繼續(xù)觀望著。

  當(dāng)虛塵走到苗人的地界的時候,其實天已經(jīng)快要看不清楚了,隆頎捂住自己的嘴,抑制住自己不安焦慮的心情。

  她模模糊糊地看到虛塵行了禮之后被連拖帶拽地帶到一個苗人面前,爾后那處卻被樹叢擋住,什么也看不清楚了。隆頎嘆了口氣,平息了一下情緒,接著就從樹上爬了下來,摸出了腰間自己手制的彈弓……

  那谷邊山上的苗人吃飽喝足之后,天已全黑,便收拾好東西,磨尖箭頭、擦亮彎刀,點(diǎn)上火把,由靈犬開路,長驅(qū)進(jìn)入了谷中。

  狗循著氣味跑得很快,他們又喊又叫鼓舞士氣,前呼后擁,在黑暗中這種聲響連野獸都嚇得退避三分。

  正在此時,前方探子來報,發(fā)現(xiàn)有彝人點(diǎn)著火把正在往南邊跑!苗人像聞到了血的惡狼一樣徹底興奮起來,他們策馬加鞭,沖向了探子指引的方向。

  黑夜中,那山麓上排成一隊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火光甚是清楚,苗人興奮地直喊,抽出刀沖了過去……

  正當(dāng)他們要趕上那隊火光之時,忽然前方隊伍感到周圍空氣忽然低沉。接著四周傳來低低的震動之聲,漸漸逼近,還沒等他們看清一絲,隊伍中便有人驚聲慘叫,接著,一大片黑暗降至,數(shù)以百計的嗡鳴聲直接在耳邊響徹,苗人前方隊伍大亂,一時間狗慘嚎馬哀鳴,那人都被不知從哪處來的攻擊折磨得暈頭轉(zhuǎn)向,只能滿地打滾,垂死掙扎。

  后方隊伍的苗人亦是大驚失色,但是苗人畢竟也熟悉蠱蟲之術(shù),知道可能是碰上的蜂群,便立馬掉頭反方向狼狽逃竄,沖下山去。

  隆頎此時卻正躲在山下的山洞門口。她之所以讓人先引導(dǎo)苗人隊伍偏移上山,正是因為她知道苗人人數(shù)眾多,若前方隊伍受到攻擊,后方還會逃竄,必得將隊伍全部引入蜂群的攻擊范圍方可全數(shù)殲滅。

  他見苗人后方部隊已經(jīng)逃竄下山,忙轉(zhuǎn)身爬上巖石壁,看準(zhǔn)了山崖遠(yuǎn)處的一棵樹,那蜂巢就掛在樹的邊沿,她無數(shù)次去查看過,雖然在夜間,但是方向肯定錯不了。

  她果斷舉起彈弓,“啪啪啪”連射出三個彈子,直到聽見那嗡鳴聲壓進(jìn),才連忙跳下山崖,跑入山洞之中,彝人之前聽到了苗人叫喊的動靜,都嚇得躲到了石室里,根本沒人在外面,只剩下那個姓夏漢人依然就在洞口處,隆頎跑過去用漢話喊道:“要保命,躲那殉葬坑沙堆里面去!”

  說完她自己就直撲向那殉葬坑之中,連滾帶爬地往中心地帶跑,努力將身體埋入,最后拿出一段她事先摘好的幾根空心蘆葦,一根扔給那個漢人,一根自己含入口中,再將自己的臉埋入地下。此時那壓迫的嗡嗡聲已經(jīng)就在耳邊了,實屬千鈞一發(fā)。

  隆頎在坑中也不知呆了多久,剛開始還聽得見蜂群作響,有人的哀嚎之聲,之后耳邊卻是各種詭異的聲響不息,她無法區(qū)分哪些是幻覺哪些是真實。原是黑暗的眼前也開始有奇怪的光線滑動穿梭,在經(jīng)歷了最初的恐慌與煩躁之后,她昏昏欲睡,半夢半醒中時而又回憶起與虛塵的日子,時而又回憶起媽媽在世時候的日子,心中各中滋味交雜。

  不知過了多久,那個藥人怎怎在殉葬坑旁邊叫著,似乎沒事了,可以出來了。

  隆頎掙扎了好一會兒才從坑中爬出來,因為臥得太久,手腳都麻木失去知覺了。此時,旁邊那個漢人也慢慢從坑中爬了出來,微微喘氣。

  隆頎這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是第二日的清晨了,洞口隱約能看見外面泛魚肚白,頂上的坑洞也有微弱的光線射了下來。

  怎怎帶著那幾個藥人垂手站在坑邊,很明顯他們并不怕蜂毒。隆頎看了看他們,便從山洞中自己放置蠱蟲的小堆中拿出來一些樹葉包裹著的藥,招呼怎怎上來拿,對他道:“解藥沒那么多,你們愛救誰就救誰吧?!?p>  怎怎接了解藥,便帶著藥人往內(nèi)里石室走了。

  隆頎背上竹筐,對漢人道:“一起去吧?!?p>  漢人點(diǎn)點(diǎn)頭,亦不多說話,只是快步跟上隆頎。

  出了山洞往前走了幾步就能看見橫七豎八躺著的苗人,馬匹、狗兒都不知去向。隆頎視而不見,踏過苗人,轉(zhuǎn)而爬上懸崖,走到裂谷邊緣,循著她昨天最后一次見到虛塵的路,快步疾走。

  很快,他們就跑到了虛塵在他視線中消失的地方。那里滿地都是苗人扔下的東西,近乎狼藉,而虛塵,并不難找,他的尸體就面朝下躺在這一堆狼藉之中。

  只是經(jīng)過這一夜,谷中野獸蚊蟲眾多,這尸體像是被小型野獸啃咬、撕裂過,僧袍上滲透著斑斑血跡,被撕扯得不像樣子,他身上各處都有血淋漓、腐肉翻出的傷口,只有甩在手邊的包袱還完好,隆頎把他撿了起來,打開來一看,里面只有一個紅色袈裟而已。

  那漢人默不作聲,一直在觀察隆頎。他本以為這個小姑娘家家的,如何也會大哭一場宣泄情緒,可是她只是倔強(qiáng)地面無表情,當(dāng)眼角有淚的時候,她便用力擦去。

  她把那包袱扔到自己的背簍里,爾后開始找干枯的草葉和樹枝,直接埋在了虛塵的尸體之上,漢人明白了她的意圖,便也開始幫她找尋樹枝樹葉。

  過了一會兒,火點(diǎn)燃,裊裊青煙在山麓間飄起,隆頎抱著雙膝坐在熊熊燃燒的火堆之前,表情呆滯,只有瞳孔里映射出的火苗在猛烈跳動。

  這火燒完已經(jīng)差不多接近晌午,期間隆頎還多次翻動還在陰燃的火堆,用自己帶的小鏟子敲碎里面的骨頭,動作麻利輕巧,直到她將殘骨都敲成了顆粒狀,她才打開了那包袱里的袈裟,把骨灰一點(diǎn)一點(diǎn)都捧到了袈裟之上。再把袈裟小心地包裹好。

  這些都做完之后,她喘了口氣,忽然看著那個漢人道:“夏,你們漢人一定比我懂的多。我有事要問你?!?p>  漢人愣了一下,對她道:“可叫我夏先生?!?p>  隆頎并未理會他,繼續(xù)問道:“他說有個地方叫應(yīng)天,我可如何走過去才好???”

  夏先生思慮了一下,道:“應(yīng)天距離此地有千里之遠(yuǎn),但是距離問題卻并非主要?!?p>  隆頎盯著他:“那什么才是主要。”

  夏先生道:“你們彝人平民若單槍匹馬,想是出不了云南布政司的城的,更別說去應(yīng)天這種地方了?!?p>  “應(yīng)天是什么地方?”隆頎明顯沒有概念。

  夏先生嘆了口氣,道:“我能觀人命造,通曉將來,不知你愿不愿聽我一句?!?p>  隆頎沒說話,微微點(diǎn)頭。

  “你先想著做一做彝人的領(lǐng)袖,若得朝廷一方的官綬,這虛塵的遺愿,也會迎刃而解?!毕南壬溃骸安贿^我可以再告訴你,應(yīng)天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都城,若是虛塵有什么意愿,往北,順天才是正途?!?p>  “順天……”隆頎抬起頭,雖然夏先生有很多話她現(xiàn)在還聽不懂,但她的眼神卻閃著堅毅的光芒,道:“明白了,那便先做彝人領(lǐng)袖?!?p>  “日后到了順天,也可順道來看看我?!毕南壬鋈坏溃骸昂幽险玫?,夏家。”

  就在那一日傍晚,隆頎帶著那幾個藥人,搜刮了苗人的裝備,帶著藥人選擇救回來的幾個彝人婦孺,與夏先生分別,走出了七絕谷。

  這之后不久,便有傳言說永寧府黑彝祭司帶獨(dú)法煉制的藥人及六只價值連城的金玲夜火蟲赴蒗渠,聯(lián)合彝人他部,共同抵御苗人的擴(kuò)張,不過這都是后話了,此處言多不表。

  十年之后,彰德府的南郊的夏家。

  當(dāng)隆頎夫人走到院子門口的時候,正被一個跑出的小孩迎面撞上。那小孩身形看來還不足三歲,虎頭虎腦,裹著大大的衣褲,一下摔倒在地卻也不哭,只是用手撐著地面,好奇地看面前這個穿著古怪的女人。

  “哎哎,小瘋子,你可別再瞎跑了!”從里屋追出來一個頭發(fā)斑白,面善的老者,他跑近前,一把抱起地上的小孩,還不忘做鬼臉嚇唬他一下:“看你以后還跑!”爾后,這位老者抬頭注意到了隆頎,稍微遲疑了一下。

  “我來找夏先生?!甭№牭哪槻卦诤诓贾?,說得平靜。

  老者一聽就笑了:“喲,這家夏先生可多了!”他說完,逗著那個孩子道:“我們觀頤,以后也是‘夏先生’,對不對呀?”

  “找那個去過南疆的、四處云游的。”隆頎道,她雖然漢話不標(biāo)準(zhǔn),卻思維敏捷,從不遲疑。

  老者表情變得認(rèn)真起來,他想了想,對抱著的小孩說:“哎呀呀,難不成要找你太爺爺。這可不大好找……”

  忽然,隆頎身后傳來了一陣腳步之聲,她也明顯看到面前的老者張開嘴巴,表情變得驚訝不已。她便轉(zhuǎn)過身,果然,她要找的那個夏先生正站在她的身后。

  和記憶中的比較,他的臉龐蒼老了許多,頭發(fā)也從斑白變成的全白,背著行囊,風(fēng)塵仆仆,但是精神依然矍鑠。

  “你來啦。”夏先生嘴角微揚(yáng),笑得依然不可捉摸。

  正可謂:裙釵亦非池中物,莫道深陲非我族。昔時緣生沉浮起,他日緣滅一念處。

  

風(fēng)山姜米糖

每逢“九”字的章節(jié),稱為“逢九回夢”章,回夢章節(jié)會描寫書中的某一個人物與夏家的過往。也是某一個人物“立傳”的章節(jié)。前后都會配詩,做到工整一致。篇幅也會較其他章節(jié)更長一點(diǎn)。   第十九回——幼年隆頎的南疆之事,隆頎單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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