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這世上有神仙嗎?”他爹忽然發(fā)問。
夏雨熙猶豫了一下,他本想思考他爹這樣問他是何意,但是他與他爹幾乎十多年都不怎么見面了,又如何知道他爹的想法。他便如實說道:“爺爺應該覺得有吧,他不是到處在找嗎?!?p> “我問你覺得。”他爹道。
“我……不知道?!毕挠晡跞鐚嵳f道:“我不如您和爺爺,能通曉天地。”
“通曉天地!”他爹忽然重重地重復了一下,爾后蒼涼一笑,緩緩搖了搖頭。
夏雨熙忽然覺得今天他爹非常奇怪。那種長年累月的漠然情緒忽然消失了,他爹今天的談吐,似乎很像一個平常的垂暮老人。難道是他爹的失心癥已經好了?這算是好事嗎?他心里亂七八糟地想著。
“雨熙啊,沒有人能夠通曉天地?!彼又f道:“你爺爺也只是照著自己的想法,在這世上生存著罷了。縱有那夏家之技,世界之大,你我肉體凡胎,能了解的東西……也極少。”
夏雨熙只得微微點頭。說實話,他對探究這天地也沒有什么興趣。只想把自己的小日子過好,家里人生活有著落,那便很好了。
可是沒想到,他剛剛一想到“只把自己的小日子過好”,他爹就道:“恐怕……你這小日子,往后不一定能過得好?!?p> 他一驚,雖說夏家之術能知人所想,可是他還是第一次發(fā)覺,他爹的居然能這么清楚地知曉自己的內心所想的。他自知沒學到多少夏家之術的精髓,原來夏家之術的第一層次“觀心”竟可以做到如此。
他此時覺得,恐怕他爹能有更多的事情要告知他,既然他爹能知道自己所想,他便索性不說話,讓他爹開始說道罷了。
他爹果然斷斷續(xù)續(xù)的開始說了。
“早年你爺爺確是得仙人傳授,才有了我們夏家這一脈的算技??蛇@人世便是人世,若有著高于人世的能力,卻又要框在這人世間的規(guī)則之中……這到底是福是禍呢?”
“我覺得……是禍?!彼f到此處,微微嘆了一口氣。
接著,他便說出了一些,讓夏雨熙驚詫到幾乎完全無法接受的事情。
首先,他爹和他細說了他的爺爺。
原來,金平在這彰德城消沉的幾十年,并非一直精神魔怔,郁郁無為。相反,在這彰德城極其特殊的地點,在極端的精神打擊之下,他的思維異于常人,又在長期的靜坐、沉默、冥想之中,將夏家之術獨自發(fā)展,居然達到了另外一種境界。
夏家之技的“隔空斷物”,金平其實已經完全掌握了。
這么些年,只要夏紹宗在這現(xiàn)世之中,他便能知道他在何處,在做什么,甚至能大致預知他想要做什么。
所以,金平只是在這彰德城的小屋里,就完全通曉了夏紹宗走過了這世上的三處上古遺跡,而且還不止去過一次。這便是日后夏觀頤也弄清楚的,“上古三帝”的所在遺跡,即昆侖山的西王母之地、云南永寧的祝融之地、襖爾都司的昆侖丘女媧之地。
就連他如何運籌帷幄,將這世間人的生命軌道改變,從而幫助自己探究這遺跡,金平都一清二楚。
雖然金平無法探知夏紹宗最終從遺跡中能得到什么,但是他從夏紹宗這么多年的庸碌軌跡來看,恐怕并未獲得更高的指引,上到更高的層次。
只是通過西王母之地,他可能得到了祝融之地的線索,再通過祝融之地,最終找到了昆侖丘。
其實夏紹宗之前獨自去過昆侖丘這個地方。出來之后,金平就感知到,他在攢一個大局。
這個局比以往的兩個遺跡之前的準備都要多得多。
除了合年月日時辰的五行屬性,還提前了很多年開始找人間的“目標”,前后居然準備了十幾年,把之前“目標”都扣在了去昆侖丘的軌道之上。
而在那個時候,金平就知道了,夏紹宗的這個“局”,恐怕要再次把夏家人卷進去。
這個人,毫無疑問是夏家的第四代,夏觀頤。
“您是說……我爺爺這么些年,一直在尋這天地之謎,這一次,想讓觀頤也加入?”夏雨熙問道。他說此話的時候,心里還很輕松,他雖然驚訝于自己的爹能夠“隔空斷物”,可畢竟他從出生到現(xiàn)在,還從來沒有去過什么上古遺跡,不知內里兇險。
“觀頤這孩子……是丙火命造,不達目的不罷休,若是卷入,恐怕……毀其一生?!苯鹌綄λ麅鹤拥溃骸耙驗檫@么些年,窺探你爺爺?shù)男雄?,我想著‘天地之謎’,恐怕是無解的,或者說,對凡人來說,是無解的。再去探尋,也只能徒增煩惱與傷害罷了。從某種程度上說,你爺爺也陷入了一種執(zhí)迷?!?p> 夏雨熙聽到這里,忽然腦海中模模糊糊地冒出了一個似乎有點悖論的問題。
在現(xiàn)世之中,你因為有高人一等的能力,知道了更高層次的東西,于是你不惜代價耗盡一生去找尋,可最終這個東西根本不是你所想,你這一生到底值得不值得?你比大部分人庸碌的凡人,到底是高明還是不高明?
“你爺爺在這世上,已無人性?!苯鹌胶鋈坏?。
夏雨熙聽到此話,驚訝地盯著他爹的臉。
他爹卻異常堅定地看著他,繼續(xù)道:“這人倫道德、道義情欲,在他的眼中,皆是浮云,即便是他自己的至親,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利用傷害……”
說到此處,他爹頓了一下,忽然陰沉地說了一句,道:“如果說,現(xiàn)在只要殺了你我,就能洞悉這謎底,你覺得你爺爺會怎么做?”
夏雨熙只覺得背心發(fā)涼。此時他想到,自己小時候,夏紹宗從未出現(xiàn)過,他甚至都不記得自己的爺爺?shù)臉幼?,可到自己有了夏觀頤,這夏紹宗卻會經常回到彰德城,雖然行蹤依然飄忽,但時長帶著夏觀頤,與他說這夏家之術的精妙,恐怕,的確是有神秘預謀。
“我從小,未深教你什么夏家之法,就是不想讓你成為你爺爺?shù)睦脤ο蟆苯鹌嚼^續(xù)道:“可惜啊,我這算技亦是不如你的爺爺,以為自己下了一步棋,解決一個問題,可其實兜兜轉轉,事情并未解決?!?p> 夏雨熙明白他爹的意思。
這就好比是兩個人在對弈,卻不是一個層次,你只能想到之后的三四步棋的應對之法,可是你的對手,卻每次都能想到之后十步的各種方法,于是在和他對弈之中,你的所有操作其實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根本不能改變什么。
“本來……我也不知我還能有什么法子,能贏得了你的爺爺,但是……現(xiàn)在我好像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小小的轉機?!苯鹌胶鋈坏?。
“是什么?”夏雨熙忙問。
金平卻垂下頭,似是在想從何說起。
他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忽然問道:“你知道你爺爺這‘藏命’之法吧?!?p> “是……我們夏家人都看不到自己的八字,是我爺爺?shù)牟孛??!毕挠晡醯溃骸斑@是您小的時候告訴我的?!?p> “不藏會怎么樣?”金平問。
“……”夏雨熙沉默不語,按照正常人的理解,若泄露天機太多,恐怕會有天譴,暴斃都有可能吧。
“聽說過四年前彰德府的事情嗎?”金平忽然問道。
夏雨熙一抬頭,但是馬上想到了是哪件事情,因為這事情很有名。
彰德府中挖出尸骨、小姐撞邪,一個老道上門帶走了這個小姐。
不過這也只是傳聞,夏雨熙其實并未親眼見過,以訛傳訛之事,其實也不少。
“這次事件,不似這人間尋常之異動,我想那老道,恐怕執(zhí)行著什么……工作,若這世間出現(xiàn)不合常理之事,他便會出現(xiàn)加以治理……”金平道。
夏雨熙心道,您是如何知曉,他爹便緊跟著說道。
“你只知道彰德府這一次,可是在我窺探你爺爺行蹤的時候,其實你爺爺和這個老道士交鋒過無數(shù)次,這老道士會不斷阻止你爺爺,而你爺爺則四處躲他?!?p> 夏雨熙恍然大悟。
可是,這……又算是什么轉機呢?
“我還是第一次見這個老道,出現(xiàn)在彰德府……不與你爺爺在同一個地方?!彼鋈坏馈?p> 夏雨熙一愣,爾后問道:“所以說……這彰德府……有什么古怪?”說到此處,他又想到了什么,道:“可是,就算是有古怪……爺爺也是可以知道的吧。”
“這個事情發(fā)生的時候,你爺爺正處心積慮地尋找昆侖丘的位置,我想……夏家之法,雖然想算便可算出來,但是凡人之軀畢竟的算力有限,我們只能賭他不知道這個事情……”他爹道:“而且這個老道……做了一件事情……掩人耳目?!?p> “什么事情?”夏雨熙問道。
“他引水入池,掩蓋了那個古怪的地方。短期來看,夏家之術可能不易發(fā)覺。可是不是長久之計?!彼馈?p> “可是……即使是如此……”夏雨熙疑慮道:“我們……又能做什么呢?……又要做什么呢?”
“你爺爺現(xiàn)在正在用盡心力、毫無保留地布這個昆侖丘的局……”他爹道:“可是……當局者迷,那個老道士既然可以不去追蹤他,而是來到彰德府……那恐怕就說明,這里比那昆侖丘要重要,所以……昆侖丘并非是終點……”
說到這里,他用手指了指下方,盯著自己的兒子迷茫的雙目,道:“這里……彰德,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