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夜，兩人再次來到了走廊盡頭的房間。他們摸索到那根已經(jīng)冷卻的熔巖管道，輕車熟路地登上梯級，片刻后便已爬到了管道中央。
說是梯級，實際上是管壁上的一排鐵把手，那些把手又細(xì)又滑，寬度則連一米都不到。好在兩人已經(jīng)攀爬過十次，對把手的位置已經(jīng)頗為熟悉了。
不過，當(dāng)熟悉的東西突然發(fā)生改變，那就原本不熟悉的東西還要可怕了。在半空中，少年試圖摸到上面的一級，可一時間竟什么都沒有摸到。
“難道……”少年暗想，“這就是管道的盡頭？”
如果天梯到此為止，那他們的旅程就得止步于此了！
突然，少女驚叫一聲——原來她也一把抓了個空，手上無從著力，當(dāng)即便要仰面翻下去。少年還沒來得及思考，右手便已緊緊抓住了她的手腕，只感到那脈搏在自己手中劇烈跳動。
兩人在梯級上站定，卻依然沒有緩過神來。他們每年都會攀登天梯，卻從未被困在空中，以致像這樣并排而立。他們既孤獨又無助，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只剩下彼此還在身旁。這種依賴感其實自幼便有，只是此刻才真切地體會到。于是，他們不由自主地相互靠近，直到能感知對方的存在。也不知是因為管道太高還是梯級太窄，抑或是剛才受到了驚嚇，兩人的心跳竟遲遲沒有緩和。
也不知僵持了多久，少年終于打破了寂靜。
“我……我想，我們也許得想個辦法?！?p> “是呀，我們得想個辦法，總不能再爬回去吧！”
突然，少年一拍腦門：“我知道了！”
原來，那管道并沒有終止，而是轉(zhuǎn)了個直角，朝水平方向延伸過去。少年以為，一定是因為剛才太過于緊張了，以致連這么淺顯的事情都想不到。實際上，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高空中，又有誰能想到那梯子會拐個彎呢？
接著兩人又摸索了許久，只覺得這管道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就像一個三維的迷宮。有幾次他們已經(jīng)抵達(dá)頂點，結(jié)果卻是死路一條。更可怕的是，他們感覺自己被困在了一個圈子里，甚至連退回的路都找不到了。此時，他們心路恐怕比這迷宮還要亂，不知到底應(yīng)該向上攀爬，還是應(yīng)該先找退路。他們均后悔忽略了教授的提醒，沒有提前把路看清楚，以致先是盲人摸象，后又騎虎難下。不過事已至此，他們也只有孤注一擲了。后來，兩人終于摸到了一條豎直向上的管道，可是那材質(zhì)卻已不再是鑄鐵。
“這根管道不大對勁！”
“好像是一根橡膠管道?！?p> “一定又走錯了……”
“不，這恰恰說明我們到了新地方！”
兩人順著橡膠管道一路往上，終于摸到了天花板?；厥淄蛏顪Y，不禁感到脊背發(fā)涼。
當(dāng)他們終于爬出井蓋的時候，鐘聲已經(jīng)響了六下。鐘聲響畢，整個房間立時燈火通明。兩人雖懼怕黑暗，此時卻也已適應(yīng)黑暗，面對突如其來的光明，反倒是睜不開眼了。可這少年偏偏不同尋常，光芒越是刺目，他就越是要看個清楚。這種反應(yīng)看似偶然，實際上卻恰恰體現(xiàn)出他的本能——這種本能有時讓他發(fā)現(xiàn)未知，有時卻將他推入險境。方才他觸到了燈光的鋒芒，一時間徹底花了眼，好在少女將他一把拉起，兩人才最終得以脫險。
后來他們得知，原來位于第十層的是一臺巨型機(jī)器，其作用相當(dāng)于世界的心臟。這臺機(jī)器由渦輪泵、鍋爐和汽輪機(jī)組成，其中渦輪泵從地下抽出巖漿，鍋爐用巖漿把水燒開，汽輪機(jī)則利用水蒸氣產(chǎn)生電能。事實上，正是因為三個子系統(tǒng)彼此相連，那天兩人才會繞進(jìn)一個圈子里。
至于第十層以上，那就不再有熔巖管道了，取代它的是一根粗壯的電纜。相對于熔巖管道，電纜不會發(fā)出次聲波，所以也就不會打攪高層居民的好夢。不過，這種變化對客人來說卻不見得友好。
“你有沒有覺得很奇怪？”
“好像心臟里面空蕩蕩的……”
兩人臉色蒼白，耳鳴了一陣，又嘔吐了一陣，那滋味恐怕不比地獄里的好多少。
不過更奇怪的是，當(dāng)他們各自緩過神來，竟反而感到耳聰目明——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心曠神怡。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少年沉默了片刻，突然有所領(lǐng)悟。他想起了第一層那個可憐的老工人。
“對了，你現(xiàn)在還能感到那種奇怪的聲音嗎？”
“?。≌娴臎]有了！”少女既激動又疑惑，“可剛才明明很難受的呀……”
“那一定是戒斷反應(yīng)。”
事實也正是如此。這種聲音如同精神藥品，初聽起來雖極為痛苦，但聽久了卻會逐漸適應(yīng)、甚至產(chǎn)生依賴，而如果此時將其撤去，戒斷反應(yīng)便發(fā)生了。
“十幾年來，我們都在不斷地適應(yīng)痛苦，剛才痛苦突然消失，我們當(dāng)然就不適應(yīng)了。好在我們尚未完全適應(yīng)，十幾年來，我們一直都能感受到痛苦?！?p> “我明白了！雖然痛苦在不斷減輕，但我們卻依然思索痛苦的根源，以致痛苦始終沒有消退。”
此話不假——他們從不用麻木來掩飾痛苦，因此頭腦尚未淪陷，中毒也不算太深。
當(dāng)然，電纜里的交流電也會發(fā)出電磁波，但相比于次聲波，它們的危害實在是微不足道。不過即便如此，那些高層居民仍然憂心忡忡，仿佛自己才是受害者一般。基于這樣的背景，有一群人就試圖用光纜徹底取代電纜——不僅用光纜傳遞信息，還要用它傳輸能量。這群人被稱為“科學(xué)家”，他們聚集在世界的第十一層——科學(xué)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