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子百合粥、火腿燉豆腐、清炒玉蘭片、涼拌海蜇皮、烤乳鴿、春卷、素餡豆腐包子、棗泥山藥糕,每樣都是精致的一小碟,豐盛卻不奢靡。
綠煙盛粥,淺草拆乳鴿,紫荊和繡兒在旁邊遞水遞手巾,崔媽媽——崔媽媽坐在旁邊抹眼淚。
蒙慶云只管埋頭吃飯。據(jù)大家說她高燒了三天,幾乎是粒米未進,肚子里早就空得可以跑馬了,自覺能吃下一頭牛。
大娘子盧氏就坐在不遠處的椅子上,慢悠悠地吃茶,隨意地彈彈裙子上不存在的灰塵。
不時地有管事、婆子或婢女進來稟事,這些人進出時都會躲躲閃閃、有意無意地往蒙慶云身上飄來或好奇或探究的眼神??磥泶蠹叶家呀?jīng)聽說蒙家元娘“失智”的事情了。
蒙慶云對這些眼神毫不在意,只管吃自己的。
倒是崔媽媽,每次有人看她,剛抹掉的淚水便又涌上來,都已經(jīng)換了兩塊帕子了。
總有這么個人在吃飯的時候哭哭啼啼的,實在影響胃口。蒙慶云終于忍不住道:“崔媽媽,你就別哭了嘛。我好歹還好好地活著,失智總比沒命強吧?!?p> 她方才已經(jīng)聽完大家的各自介紹,基本都記住人名了。
“呸呸呸!”崔媽媽著急道,“什么死呀活的,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她一面說一面沖滿天神佛合十拜拜。
蒙慶云道:“你與其哭,倒不如同我說說家里的情況。我看著大家腰纏孝布,這是在辦喪事么?家里頭誰過世了?”
她不說這話倒還好,一說這話崔媽媽愈發(fā)要哭了:“我的傻姑娘,竟是連你母親過世都忘記了……”
蒙慶云忙低下頭暗暗吐舌頭,鬧半天還真是自己老娘掛了,之前聽大娘子她們在她床頭說過,但還是想問個踏實。
羅媽媽湊到盧氏耳邊,低聲道:“看樣子真是病的不輕,連自己母親過世這樣的大事都不知道了?!?p> 盧氏垂著眼皮:“老夫人那里,派人去說了沒?”
羅媽媽看看窗外的日頭:“老夫人一向起得晚,這會兒怕是正洗漱呢,我這就叫人去說?!?p> 盧氏道:“悠著點說,別嚇著老夫人。”
“得,那還是我親自去吧?!?p> 羅媽媽說完話,又望了一眼正拉著蒙慶云絮叨的崔媽媽,才出了屋子。
這會兒吳婆子進來稟事,對盧氏道:“大娘子,前頭已經(jīng)開始進客吊喪了。今天還是叫大郎和慧娘答謝賓客嗎?”吳婆子一面說,一面往蒙慶云那邊瞟。
前幾日因蒙慶云病得人事不省,靈堂那邊不能沒有孝子,都是盧氏叫自己兒子蒙摯和女兒蒙慧云在靈前跪拜答謝。
盧氏思索道:“按理說,元娘既然已經(jīng)醒了,該親去靈前跪著的,不過元娘的身體……”
就在一個屋子里,誰說話能聽不見呢。崔媽媽忙說道:“我們元娘還病著呢,要不還是……”
蒙慶云不等她說完就打斷她:“我既然已經(jīng)醒了,自然該去的,哪有自己母親的喪事叫別人代替的道理?!?p> 她一面說著一面拿過手巾擦了嘴,走過來對盧氏道:“多謝伯母這幾日費心?!?p> 禮儀周全,盧氏很受用,正要點頭謙虛,她后面卻又來了一句。
“不過大郎和慧娘又是誰呀?”
盧氏用手扶額。
那吳婆子哎喲了一聲,叫道:“我聽人說了還不敢信,原來元娘是真的燒壞腦子啦?連家里頭的人都不認得了?”
崔媽媽氣道:“你才燒壞腦子了!我們元娘聰明著呢,只是有些事情記不清罷了!”
吳婆子撇撇嘴。
蒙慶云反倒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不好意思地說道:“崔媽媽也別替我遮掩了,我的確是燒壞腦子了,不僅把人都忘記了,好些事情也都不知道了。說出來好叫你們大家都有個心理準備,往后說不定我還要鬧什么笑話,請大家多擔待?!?p> “喲這可不敢當。”吳婆子忙不迭地推辭,表情頗有些怪異。
盧氏道:“你若是覺得身體能受得住,不妨今日先親去靈前,到底那是你的親生母親,沒有叫旁人充孝子的道理。若是下半日受不住了,咱們再商量,大郎和慧娘與你是親手足,也是責無旁貸的?!?p> 到底是住持中饋的主母,大娘子說話又敞亮又在理。
既然這么定了,吳婆子便先退了出去。
“真是奇怪,失了智難道連性子也改了,看著怎么跟從前像是換了個人……”吳婆子嘀嘀咕咕地走出浣花堂,準備找張娘子、馬婆子等幾個老姐妹叨咕叨咕。
既然說定了蒙慶云去靈前,少不得要換裝,披麻戴孝。孝服都是早就預備好了的,綠煙和淺草便伺候蒙慶云到內(nèi)室更衣梳頭。
盧氏還想等老夫人那邊的回話,不著急走,仍舊坐下來品茶。
女孩子出門總是急不來的,蒙慶云在內(nèi)室換好衣裳,又坐在梳妝臺前,任綠煙替她梳頭。她自己則好奇地在鏡箱里翻來翻去,每拿起一樣首飾都端詳半天,嘖嘖稱奇。
崔媽媽就在旁邊絮絮叨叨:“元娘別生氣,那些婆子都是粗人,慣會閑言碎語,別跟她們一般見識。羅媽媽已經(jīng)去稟告老夫人了,你出了這樣大的變故,老夫人定然要叫你過去看看的,你也別怕,那是你祖母,有什么委屈只管說?!?p> 綠煙和淺草一面替蒙慶云梳頭打扮,一面拿眼神對視,都覺得很是無語。崔媽媽也不知道是不是傷心過頭了,說的都是什么傻話。看看元娘這好奇頑童的樣子,哪里有生氣?哪里有委屈?
蒙慶云倒是聽進去崔媽媽的話了,數(shù)著手指頭道:“如今已知道我有伯母,還有祖母,那家里頭還有什么人?祖父呢?伯父呢?我父母呢?哦對不起,我母親過世了,那父親呢,我父親在哪里?”
崔媽媽一聽就要抹眼淚,這失憶可真是要人命,連說起自己母親過世了都沒心沒肺的。
綠煙怕她真的哭起來,那就又沒完沒了了,趕緊搶著回答:“如今家里的老人就老夫人一個了,老夫人下頭就是兩位官人。長房大官人就是你的伯父,汴京為官,拜禮部侍郎?!?p> 蒙慶云才聽到這里,就笑起來:“禮部侍郎啊,好大的官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