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噩耗

　　海棠珠綴一重重。清曉近簾櫳。胭脂誰與勻淡，偏向臉邊濃。

　　看葉嫩，惜花紅。意無窮。如花似葉，歲歲年年，共占春風(fēng)。

　　出自晏殊詞《訴衷情·海棠珠綴一重重》，意思再明白淺顯不過了，愿我與你的情誼似這海棠花葉，年年歲歲共春風(fēng)。

　　這些日子，蒙慶云也約莫搞清楚，她所處的這個時代不在史書記載之中，有秦漢唐宋，卻無元明清，歷史仿佛在宋朝之后就走向了一條分岔路。蒙慧云和陳二郎都是在蒙氏族學(xué)上過學(xué)的人，這首宋朝晏殊的詞多半是該聽過的。

　　當(dāng)婢女困難地穿梭過熱鬧擁擠的宴席，來到蒙慧云身邊，當(dāng)著滿桌女客的面，將這枝海棠花送給蒙慧云的時候，蒙慧云自然也是一樣莫名的。

　　“誰讓你送的？”

　　婢女腦中想著蒙慶云的囑托，老老實實答道：“送花之人不叫我說出他的名字，只留下了兩句話?！?p>　　“什么話？”

　　“第一句是，姓名就在此花中?！?p>　　蒙慧云也是聰明之人，這謎語如此直白，看著海棠花稍稍一琢磨，就明白了，不就是一個“棠”字嘛。

　　坐在她旁邊的永康侯夫人臉上已然露出一絲微笑了，在座的女眷們也都不是傻子，很快也都明白過來，目光都變得趣味起來。

　　蒙慧云感受到席上氣氛的變化，按捺住心中的一絲甜蜜，問婢女道：“那第二句呢？”

　　婢女答：“第二句是，如花似葉，歲歲年年。”

　　蒙慧云果然是讀過晏殊的詞的，頓時滿臉羞紅，揮手道：“快下去快下去?！?p>　　席上的女眷們卻已經(jīng)哄堂大笑起來，道：“老了老了，這樣風(fēng)雅的韻事，也就你們年輕人做得出來了！”

　　“看來這樁喜事，真是八九不離十了?！?p>　　“夫人，這杯喜酒，可是得給你記下了哦?！?p>　　永康侯夫人抬著手虛空下壓，道：“好了好了，今天的日子，不好說這種事的?！?p>　　畢竟白氏才剛落葬，的確不是說喜事的合適日子，大家不過撩撥了幾句，都給永康侯夫人面子，閉嘴不說了，但對蒙慧云自然還是少不了投去打趣的眼神、取笑她幾句的。

　　蒙慧云恨不得把臉埋進胸口里去，心里卻早就化了蜜糖一樣。再一想，那位送花之人就在一墻之隔的院子里，跟青年才俊們高談闊論的，如此一來，甜蜜之情自然無可抑制地流露在臉上了。

　　送花的婢女趁此機會退了下去，一面離開一面還在想，元娘真是好人。

　　從院子里經(jīng)過的時候，少不得又看到了已經(jīng)歸席的陳二郎，正跟蒙摯勾肩搭背，說著哥倆好的情誼。

　　那些女眷們還說陳二郎風(fēng)雅，他風(fēng)流倒是有的，風(fēng)雅的是元娘才對。

　　陳二郎正在跟蒙摯以及其余幾位青年才俊談笑飲酒，哪里知道自己的一片心意，已經(jīng)被移花接木到另一位身上了。他在人叢中瞥見了這邊的婢女，眼神頓時一亮，以為蒙慶云讓她來傳話，下意識地起身就要過來。

　　正在這時，院門處一片喧嘩。

　　一個漢子風(fēng)塵仆仆蓬頭垢面地沖進來，當(dāng)著這樣人頭濟濟的場面，啪一聲雙膝跪地，放聲大號。

　　先是近處的人被他的模樣嚇了一跳，然后又被他這一嗓子給驚住，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接著就是一個傳染一個，一桌傳染一桌，所有人都紛紛扭頭探身眺望。

　　一時間，所有碗筷杯碟的聲音都消失了。

　　“這誰呀？”

　　“干嘛呢？”

　　“這不是，那個胡一槍？”

　　得到稟報的盧氏，從屋子里出來，快步?jīng)_過來，人群如同海浪一般被劈開，紛紛為她讓路，盧氏直撲到這漢子跟前。

　　“你！”

　　她像是來的太快，腳步有點踉蹌，羅媽媽緊緊地扶住了她。

　　原本在室內(nèi)吃席的女眷們也紛紛涌到門口，望著院子里的動靜。

　　只聽盧氏厲聲一吼。

　　“二官人呢？”

　　胡一槍大哭：“二官人，二官人遇難啦！”

　　在場的所有人，有不少人都聽說過這件事，蒙家的二官人蒙津，丁憂歸鄉(xiāng)途中，遇到流民作亂，不幸被裹挾失蹤，生死不明。此時聽到這漢子的話，有的尚未反應(yīng)過來，有的正在將信將疑。

　　盧氏似是難以置信，追問一句：“你說什么？”

　　胡一槍悲憤答道：“沂水流寇暴亂，沂州刺史發(fā)兵平亂，流寇以為二官人是當(dāng)?shù)毓賳T，抓了我們做人質(zhì)。誰知官兵勢大，流寇節(jié)節(jié)敗退，搶了商船想走沂河逃跑，結(jié)果知道了二官人已經(jīng)辭官卸任，沒有利用價值，就……就把我們都推入沂河之中！小人幸虧識得水性，撿回一條性命，可是二官人……二官人只怕已經(jīng)葬身魚腹了……”

　　說到這里，他以頭搶地，嚎啕大哭。

　　盧氏兩眼直直地瞪著他，緊跟著眼皮一翻，仰天摔倒。

　　羅媽媽驚呼：“大娘子！”

　　侍墨和婢女們一擁而上，盧氏身體倒下來，將好幾人都壓倒在地上。

　　前面胡一槍聲量大，說得條理又清楚，眾人全都聽得明明白白，頓時一片大嘩，如同被捅了蜂窩的群蜂一般，滿場都是嗡嗡之聲；而盧氏這一栽倒，更引得所有人都如同聞到血腥的鯊魚一般蜂擁過來，喊人的喊人，哭泣的哭泣，一片兵荒馬亂，恍如天塌地陷。

　　慌亂推搡之中。

　　白榮信是震驚！

　　陳二郎是心痛！

　　兩人同時想到的，都是蒙慶云。

　　蒙津當(dāng)真遇難，蒙慶云等于短短數(shù)日之內(nèi)，父母雙亡，一下子就成了孤女，她該怎么辦??？

　　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情，宴席無論如何也是進行不下去了，蒙家遭逢大難，顯然也無法再招待眾人。

　　除開至交親朋，其他人很快就在蒙家人的勸慰之中離開，不過一兩刻鐘的功夫，原本熱鬧的場面，一下子變得冷冷清清，剩下滿院的殘羹冷炙、桌椅凌亂。

　　隨著這些人流的離開，蒙府二官人蒙津遇難的噩耗，也像長了腳一樣，從慎雍堂向四面八方擴散，先是散播到整個蒙宅族群，接著到整個雅溪，然后是整個東陽縣。

　　人人都知道了這不幸的事實，堂堂蒙氏慎雍堂，數(shù)日之內(nèi)，嫡支二房接連失去了主君主母，只剩下一個待字閨中的孤女。

　　這位孤女的命運，不知又將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