歙縣縣城西邊,靠近練江,偌大一片徽式大宅,青瓦白墻,屋套屋,院連院。就如同雅溪邊的蒙氏宅群一般,白家以商興家,白氏族人競相投靠,也繁衍出了這樣龐大的一片家族聚集地。
白馥禮一行車馬到了白家正門外,蒙慶云從車窗看出去,好大一座門樓。門罩上水磨青磚砌成向外凸出的線腳,頂上覆瓦檐,又有磚雕裝飾,又實用又漂亮。門樓前的地面鋪的都是鵝卵石,細(xì)密平整,俗稱“魚鱗坦”。魚多子,寓意人丁興旺、年年有余。
大門口有幾步臺階,并不能行車,車馬自有另外的門路可進。白家下人早早地就等候著了,見車隊回來,麻利地開門,取掉門檻,車馬進去后一直行到二門外才停下。
蒙慶云和白秀清手拉著手下了車,一大群婢女仆婦便迎了上來。
打頭的兩個年輕女子,一個是少婦打扮,圓臉杏眼,面容可親,乃是白馥禮的妻子翟氏,閨名幼錦;另一個待嫁女打扮,容貌跟白秀清有幾分相似,相比于白秀清的活潑跳脫,卻是另一種文靜嫻雅的氣質(zhì),是長房的白秀寧,白馥禮的嫡親妹妹,白秀清的堂姐。
翟氏和白秀寧熱情地迎上來拉蒙慶云的手,姑嫂姐妹忙忙叨叨地見禮問好。
“嫂嫂?!薄敖憬恪!薄霸??!?p> 翟氏挽著蒙慶云的胳膊,道:“可算把你盼來了,祖母不知道念叨了多少次,咱們趕緊去她院里,母親和嬸嬸也都在那兒呢?!?p> 她又叫得力的管事媽媽,妥善安排蒙慶云帶來的隨從和行李。
大家便簇?fù)碇蓱c云,熱熱鬧鬧地往白老夫人的院子去。
提起白家這座大宅,外頭人一般都是“白家花園”這么叫,蓋因白家的宅子并不像大多數(shù)的大戶人家那樣是規(guī)規(guī)整整地幾路院子依次順序建造。
白家宅子引練江水入園,分做幾路,寬闊處做觀景湖,狹窄處做九曲流水,各個院子便依水而建,錯落有致,加上盆景、花卉、假山、亭臺,整體形成了蔚為壯觀的私家園林。故此,外人常稱之“白家花園”。
一路上,翟氏便簡單利落地介紹各處院落所在。
長房白榮誠和妻子徐氏,住的是從善堂。
白馥禮和翟氏住的是鹿鳴堂。
白榮信的居所是樂善堂,他正妻早逝,如今二房內(nèi)宅都是妾室徐氏打理。
老夫人的居所是??堤茫彩钦准一▓@最大的一處院落。
“自從接到蒙家的信,知道你母親過世的消息,老夫人傷心過渡,昏倒了幾次。原本早說要去接你來住的,也因為老夫人臥病,不得不暫緩。誰知前幾日接到你要來的信,老夫人高興地什么似的,身體也好了一多半。這兩天真是把母親和我們都指使得團團轉(zhuǎn),給你安排院子啦、婢女啦、使喚婆子啦,一會兒問廚房的事,一會兒問繡房的事,一會兒又問車馬房的事,真是恨不得把你的衣食住行都安排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倒把我們累得夠嗆?!?p> 翟氏說話俏皮,把大家都逗樂了。
她這樣看似埋怨,實則只有親近人才會這樣說的態(tài)度,確實也迅速拉近了彼此的距離,讓蒙慶云感受到了白家上下對她的歡迎。
“那是我的不是了,幸好我?guī)Я瞬簧偻羶x,請舅媽嫂嫂們看在這些禮物份上,不要怪罪我才好?!?p> 翟氏和白秀清都哈哈大笑起來。
白秀寧文靜,才不會跟她們那樣,只是抿嘴輕笑。
白家經(jīng)商,內(nèi)宅婦人也沾染了外頭爺們兒的習(xí)性,很會待人接物。
大家說說笑笑地進了??堤谩?p> 屋子里果然又是濟濟一堂。
她們一進去,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過來。
當(dāng)堂坐著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夫人,雖然身量不高,但一看氣度,便知道是個經(jīng)過事看透了世情的睿智老人。大約是大病初愈,臉上稍稍缺了點光澤。此時看見蒙慶云,含著淚站起來,不等蒙慶云行禮,便將她一把抱進懷里。
“好孩子!”她一張嘴便先落淚,“我一生就養(yǎng)了你母親這么一個女兒,如今她先舍我而去,真叫我心痛啊……”
蒙慶云原本對母親過世并沒有什么悲痛之心,但此時被她一抱,貼身感受到了這位老人的傷痛和脆弱,前世爺爺那蒼老慈祥的面容一下子浮現(xiàn)在腦海里,忽然就被觸動了,一時竟然也紅了眼眶。只是這場景頗有點林黛玉進賈府的意思,感動之余也覺得有些奇妙。
堂內(nèi)的婦人和婢女們趕緊上來勸慰,白老夫人這才慢慢地止住哭聲。
她也不坐回去,就拉著蒙慶云的手說道:“來,見過家里的人。”
第一個就是白榮誠的妻子徐氏。
蒙慶云行禮:“大舅母。”
徐氏生得富態(tài),一笑起來兩只眼睛瞇成兩道月牙,望之十分可親。
第二個是白榮信的妾侍柳氏。
蒙慶云行禮:“姨娘?!?p> 柳氏不敢托大,趕緊回了一禮。
大家便各自落座,白老夫人拉著蒙慶云的手不放,婢女便在她座位旁邊緊急放了一只宮凳,讓蒙慶云坐了。
“你大舅舅、二舅舅都在外地,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你弟弟儉兒,如今一向跟著你大舅?!?p> 這說的是二房白榮信的幼子白馥儉,比蒙慶云小兩歲。
蒙慶云有點吃驚道:“他才幾歲,就跟著大舅舅做生意了?”
白老夫人便笑起來:“十三了。他不愛讀書,生意事上倒是從小就有天分。他們這一代就兄弟兩個,你大哥哥是要讀書的,那將來掌白家生意的,自然只能是儉兒了,早點跟著學(xué)也好。你二舅當(dāng)年十二歲就到柜上做學(xué)徒了呢?!?p> 白馥禮有點無奈,訕笑道:“其實,我也想學(xué)生意的……”
“呸呸呸!”白老夫人忙不迭地阻止,“我們白家三代才出了你這么一個讀書種子,好容易考出來的秀才,一家子的文名都在你身上呢。做生意的人不缺,你還是讀書正經(jīng),早日中個舉人出來,也好光耀門楣,免得外頭人一說起我們白家,就只有商賈二字,平白低人一等!”
白家即便是商賈,也不是普通商賈,從來財富與權(quán)勢勾連,江南首富四字說出去,無論如何也是能震懾人的。只是本朝重文,許多官面場合上,確實商賈是低人一等,即便以白家這樣的財富,也常常受到一些憋屈。
所以白家上上下下,其實都有一股心氣,希望白家能夠出一個正兒八經(jīng)的讀書人,也好振興振興白家的風(fēng)氣,將來能得一個“儒商”的口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