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消失的尸體
真正地仰視這個世界，不變成老鼠是做不到的；哪怕把腰勾得再低，頭抬得再高，還是做不到。
“人”的視角，始終會在腦子里面盤旋，只要這個觀念仍舊占據(jù)著思維的中心，那么就無法仰視這個世界。
現(xiàn)在江心遲親身體會到了這個道理，他的視線從鏡子處快速下落，突兀地變暗，一下子停在了洗漱臺的地板上，可以清楚地看見里面積了一層厚厚的灰，還靜靜地躺著把不知怎么混進(jìn)去的螺絲刀。
自己變成了老鼠，就像羅伯特那樣。
他的視角徹底和人不同了，高若城墻的馬桶、沉重緊實(shí)的木門、墻角結(jié)網(wǎng)的蜘蛛，這些尋常根本不會在意的東西，突然變得無比巨大，以至于不得不第一時間將注意力放在其上。
等下，尸體呢？
江心遲一下子變得無比警覺。
就這么短短幾分鐘的功夫，羅伯特的尸體就不見了。
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仿佛憑空消失了一樣。
事情大條了。
羅伯特還沒死？
都那樣了，還沒有死！
他馬上意識到了這一點(diǎn)，立刻心念一動，變回了人身，轉(zhuǎn)而找起了羅伯特。
盥洗室的所有地方都沒有他的蹤影，也沒有看到老鼠或類似的小動物，連一只蒼蠅也找不到。
至于旁邊的臥室，江心遲不認(rèn)為他在騙過自己的情況下，如果能走到自己的背后，會不把自己殺了報仇。
也就是說，雖然有些難以置信，但是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憑空消失了。
或者，他還有另一條命？
跟某些橫版過關(guān)游戲那樣，可以續(xù)關(guān)？
不管是那個可能性都代表著無盡的麻煩，他可能會把我的名字寫在報復(fù)名單上。
江心遲原地躊躇了一會，覺得沒什么特別好的辦法可以追蹤羅伯特，斬草除根。
唯一的希望是獵緣筆記，它也許會給自己帶來驚喜。
但也不太好說，目前的話，還是先繼續(xù)測驗(yàn)新能力的效果吧。
他又一次站在鏡子面前，再度變成了老鼠。
這是種全新的體驗(yàn)。
他大概試了試，在這個狀態(tài)之下，視力會變得極為銳利，他甚至可以隨意調(diào)整自己眼睛的放大倍數(shù)，就像數(shù)碼相機(jī)那樣，而且在黑暗中，這個能力也完全不受影響。
不僅如此，嗅覺、聽覺也得到了加強(qiáng)，不過比起視覺的提升，這兩項(xiàng)明顯沒那么強(qiáng)大，頂多是敏感了一些。
這個能力很適合拿來潛入，江心遲想著，同時感到一陣后怕。
若不是那本獵緣筆記，自己也不可能這么輕松地就收拾掉羅伯特，更別提得到這枚符印了。
仔細(xì)一想，自己的所作所為和FPS游戲里的“老六”有什么分別？
說不定借著筆記，我還能跟著羅伯特一路舔包呢。
暫時拋開這個奇怪的想法，他嘗試著能否激發(fā)其他的能力，但是不管怎么嘗試，都沒法做到；加上之前也沒有看到羅伯特使用過其他能力，他基本可以肯定這枚符印只有變形這一個功能。
江心遲試圖變回人身，這個想法一出現(xiàn)，鏡子面前就重新出現(xiàn)了勞倫斯的身影。
難道說，要想啟動這項(xiàng)能力，就必須得在鏡子前面？
江心遲略微移動身體，使得鏡子照不到自己，再次試圖啟動能力，卻沒有任何事情發(fā)生。
他又回到鏡子面前試了一次，順利地變形成了一只老鼠。
經(jīng)過幾次實(shí)驗(yàn)，江心遲搞清楚了這個能力的基本用法。
第一，必須要在能夠映出自身形象的地方使用才能夠啟動。這一點(diǎn)，他目前只有鏡子這個實(shí)驗(yàn)對象，其他比如地板上的水或者其他符合條件的地方還沒有測試，只能說大概率可行，但得試過才能確定。
第二，他目前只能變形，并且還有持續(xù)時間，最長為三十秒。
第三，最神奇的是，變形的時候，只要是身體接觸到的東西，都會神秘消失，但是有總重量的限制，具體多少，他沒法測試；在恢復(fù)人形的時候，不管移動了多遠(yuǎn)都會隨之出現(xiàn)。
大概把能力的基本特性掌握之后，他來到了鏡子面前。
上面的霧氣仍沒有散去，或許是因?yàn)檫@座受詛咒的城市常年彌漫著令人腿軟的濕氣，讓這里贏得了“霧都”的別稱，而它也的確沒有辜負(fù)這個外號，大多數(shù)的清晨都像擠在蒸汽里的玻璃杯一樣，既模糊又凄冷，就和這面鏡子差不多。
他用手臂把鏡子上的霧氣擦去，這才映出他目前的形象。
一張疲憊的蒼白面龐，仿佛剛從世紀(jì)末的廢墟里走出來，根根血絲惡毒地纏繞著眼白，要把僅剩不多的地盤全部收入囊中，使得他徹底變成一只散發(fā)著頹廢的紅眼怪物。
他的下顎過度突出，這讓他很難和帥氣二字扯上關(guān)系，狹長而直挺的鼻子給他平添了一絲桀驁不馴，雙眼十分有神，仿佛隨時準(zhǔn)備和人高談闊論。
干練有力，這就是勞倫斯留給人的印象。
自己無論何時都在試圖扯出溫和的笑容這點(diǎn)無疑說明了問題，像他這樣的人，雖然很難獲得青春少女的青睞，但是大概率很受那些貴婦人的歡迎。
不過，現(xiàn)在我接管了你的身體，江心遲聽見自己說。
雖然不太情愿，但是經(jīng)歷過剛才的事件，江心遲不得不承認(rèn)，他已經(jīng)回不去了。那個充滿糖果和派對，滿目都是絢麗屏幕的世界，已經(jīng)拋棄了他，消失在破碎的時空之中
江心遲呼出了一口氣，然后指著自己無聲地說：
從現(xiàn)在起，我就是勞倫斯·柯爾特了。
鏡子里的他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睡衣，做著滑稽的動作，看上去像個精神錯亂的瘋?cè)嗽褐覍?shí)住戶。盡管他不覺得冷，也還是感覺自己仿脆弱得仿佛風(fēng)一吹就倒。
剛剛得到的能力，右手攥著的轉(zhuǎn)輪手槍，兩樣?xùn)|西給了勞倫斯安全感。他穩(wěn)了穩(wěn)心神，看向了羅伯特尸體之前所在的地方。
如何殘留在浴室的血液，他已經(jīng)有了初步的思路。
拿出身上的老舊懷表，時間是七點(diǎn)三十二分。
他走到陽臺上，街道上一個人也沒有，連去不遠(yuǎn)處碼頭洗衣服的女工今天也沒按時出現(xiàn)。
回到盥洗室，打開里面的花灑，他盯著每個角落的血跡，把它們清理得一干二凈。
騰出手來的勞倫斯再次坐到了床上，那本筆記還保持著原樣，上面密密麻麻的字體仿佛嘲弄著他的焦慮和不安，排列得越發(fā)緊密了。
他笑了一下，舒緩了自己的情緒，再次開始閱讀這本筆記。
上面果然還有更多的信息。
“一聲足以令小孩停止苦哭鬧的巨大敲門聲砸醒了本就緊張兮兮的勞倫斯·柯爾特，短暫的問話之后，他拿起左輪手槍，給羅伯特開了門，因?yàn)樗f知道關(guān)于‘金錢隱士’的消息。”
這段話和之前他看到的兩段話都被一條直直的黑線劃去，似乎代表著這里寫的事情再也不會在現(xiàn)實(shí)中發(fā)生。
畢竟，自己并沒有選擇給羅伯特開門，而是選擇守株待兔。
至于金錢隱士？那是什么，一個組織，和自己有關(guān)？
他看到這里頓時皺起眉頭，有些后悔殺了羅伯特，但是隨即否定了當(dāng)時應(yīng)該留活口的念頭——這樣做太危險了，根本不在他能力范圍之內(nèi)——在那種情況下，為了自保，羅伯特和他只能活一個。
同樣，下面這段話也被劃去。
“開門的一瞬間，羅伯特就暴起傷人，一拳打在了勞倫斯的面門上，這個可憐的吝嗇富商就這么死在了曼德維爾的陌生人手里，帶著遺憾離開了人世，拱手把神秘世界的入場券讓給了羅伯特?！?p> 神秘世界的入場券？
我有這種東西？
勞倫斯再次打開了他混亂的記憶檔案，發(fā)現(xiàn)里面絲毫沒有提到這件事。
它不會是指的自己吧？
勞倫斯看著這本筆記，要說這個房間里什么最神秘，足夠擔(dān)當(dāng)起“神秘世界入場券”的稱號，那非他手上的這本筆記莫屬了。
“在拿走了保險柜里的四根金條和五千雷亞爾支票之后，羅伯特?fù)P長而去，連勞倫斯的尸體也沒有處理。他用這筆錢成功加入了‘金錢隱士’位于曼德維爾的分部，但是……”
這段被劃去的話沒有寫完，而在它下面，還有新的，沒有被劃去的兩段話。
“羅伯特使勁敲了敲勞倫斯家的門，卻沒有等來回應(yīng)，迫不及待的他咬了咬牙，拼著暈眩的風(fēng)險使用了從前機(jī)緣巧合得來的符印，變成了一只老鼠。他輕松通過一旁的廢棄管道進(jìn)到了勞倫斯的家，沒想到，勞倫斯已經(jīng)舉起槍口在那里等著他了。結(jié)果顯而易見，毫無防備的羅伯特被一槍爆頭，盡管他給了勞倫斯一拳，但沒法接上后續(xù)的攻擊，只能無力地倒下。”
“過了不知道多久，他在自己陰暗的半地下室醒過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羅伯特握緊了拳頭，低吼著勞倫斯的名字，他非常疑惑勞倫斯怎么知道自己的能力，又是怎么恰好在那里等著自己自投羅網(wǎng)。這些令他不安的問題困擾著他，但是還有更大的問題，他沒能拿到急需的那筆錢。為了加入‘金錢隱士’，達(dá)成自己的目的，哪怕是鋌而走險也在所不惜，更何況，復(fù)仇的火焰在他的眼里熊熊燃燒……”
筆記停在了明顯還有后文的地方，讓勞倫斯有些光火，但是更讓他不安的是上面描述的事情。
果然，羅伯特還沒有死。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羅伯特的目的，居然是加入“金錢隱士”，這個組織是干什么的，讓羅伯特這么急切地想要加入？
有必要留意這個組織的一切信息，同時，自己還要去完成與黑幫的交易，這也不是個輕松的活計(jì)。
勞倫斯揉了揉太陽穴，不由得感慨，要做的事情真是一點(diǎn)都不少，不管是穿越之前，還是穿越之后，自己都是勞碌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