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承結(jié)束之后,百草道人的身形也漸漸虛化,在他消失的最后一刻,他依舊還是那為老不尊的樣子,笑的隨性肆意,卻用極其鄭重地語氣,將那枯槁似的右手搭在了彎膝半跪在他面前的少女肩上。
“以后,就拜托你了?!?p> 話音剛落,便散成細碎瑩光,消彌于這洞天福地之中,與此同時,朝露察覺到靈魂深處多了一絲感應,百草道人將這洞天福地一并給了她。
心中突然有些難受,那樣鮮活的一個人,明明上一刻還在跟她絮絮叨叨,不過短暫,卻再也見不到了。
雖然意識是明白著,終究還會離別,有時候也會想著,應該習慣的,但就是那么幾個瞬間,你的思緒無法掌控你的內(nèi)心。
該有的傷感,分毫未少。
所以有時候啊,在允許的情況下,還是會選擇放任不管。
難過最后都是會過去的,強行壓抑的話,只會適得其反。
深呼吸一口氣,朝露挺直了背脊,手中握著闌月劍,轉(zhuǎn)身看向了溪流對面的方向。
那里,像是被刻意荒廢般,野草叢生,幾乎半人的高度,溪邊的柳樹枝條垂落進水里,隨波搖曳,再往遠處望,一個穿著冰藍緊袖衣袍的束發(fā)男子,正緊步向這邊走來。
也許,他還沒看見她。
也許,他看見了她。
但那又怎樣,她并不打算上前。
溪流太寬,她過不去了。
也不想再過去了。
意念一動,轉(zhuǎn)身那剎那,衣袂翻飛,穿山過水而來的冷風吹拂起對岸的野草,不過瞬息,印入她瞳孔中的男子便連同那片荒草消失在這片天地之中。
洞天福地中的一切皆隨主人意念而動,而她現(xiàn)在,是此處空間的主人,所以剔除一些不該有的東西,合情合理,也無可厚非。
想著,已走到那籬笆里頭,看著里面還未澆完的半桶靈泉水,眉頭輕蹙起來。
身為劍修,本就修煉緊迫,再加上識海中的傳承也需要時間去消化,煉藥師不是那么容易做的,這大片藥田,恐怕難有時間照顧。
可她又不能辜負百草道人羽化前最后的囑托。
正想著可否有兩全或者擇中的辦法,識海中“啾”的一聲,朝露眼神頓時亮了起來。
[重明,你醒了?]
重明是重明,在朝露第一次做弟子任務的時候遇見的。
當時朝露被同行的弟子背叛,將她一人遺棄在鬼林之中,而她誤打誤撞闖入一處秘境之中,湊巧碰上的一顆正陷入在沉睡中的大蛋。
當時朝露還什么都不懂,甚至連筑基都沒有,餓了便想烤蛋吃,生死關(guān)頭,尚在蛋中的重明鳥感應到危險,只得委屈自己提前破殼而出,與這沒長眼的靈修締結(jié)了本命契約。
當然,最讓它生氣的并不是這個,而是它迫于無奈的屈尊將就,她竟然還敢瞧不上它!
那個場景,歷歷在目。
【汝之血,喚醒吾魂,吾于此間起誓,汝若不死,吾愿永世守護汝,同生共死,締結(jié)本命契約,汝,可愿?】
少時朝露搖頭成撥浪鼓:【不要不要,我不愿意?!?p> 蛋中重明鳥:【....吾允許你再說一次?!?p> 少時朝露義正言辭地繼續(xù)搖頭:【不行不行,師尊說了,等我這次試煉回去,就會給我尋一神鹿做為本命靈獸,是....很好看的那種?!?p> 彼時,朝露還是一個喜歡可愛漂亮東西的小姑娘。
感受到了深深嫌棄的蛋中重明鳥差點沒破口大罵,最后礙于當下形勢,只得一忍再忍,耐下心思哄了又哄,最后再三保證它絕對比那什么鬼神鹿好看,少時朝露才勉勉強強點了頭。
其實重明鳥還可以選擇用最后的力量拼上一拼,而一開始它也是打算在締結(jié)契約時弄點手段,直接抹殺掉對方的魂體,這樣它依舊是自由的。
但....
該死的勝負欲!
結(jié)果,一招差錯,他堂堂高階靈獸,完全就不是獸了,第一次見到云鏡塵,它那個所謂主人的師尊時,他竟然說“哪里來的雞?”
雞!
他竟然說它是雞!
而到嘴的反駁在那一句“這天雞還算不錯,你若喜歡,便養(yǎng)著吧?!弊兊脽o話可說。
因為它雖然被稱作重明鳥,但也有一個不堪入耳的別號,就叫做天雞。
人家這么叫,沒毛病啊。
沒毛病...
嚶嚶嚶,這一個兩個的太欺負人了,我受傷了,我要睡覺,我不理你們了,哼!
于是,這一睡,便睡到了現(xiàn)在。
按理說,身為主人,不應該允許靈獸如此肆意妄為,但平日里朝露也沒指望它做什么,再加上時間一長,其實自己也有些忘了還有這樣一只靈獸,便...咳咳。
但此時此刻,朝露非常慶幸自己有一只靈獸。
“重明,我相信你的,以后這里就交給你了?!睂⒁荒樸卤频男∨著B放在藥田里之后,朝露迅速遁走。
剛剛醒來,還有些迷糊的重明鳥看著眼前這陌生的一切,再看了一眼被自家主人塞到手里的葫蘆瓢。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滯。
直到,一片落葉靜悄悄地落在了重明鳥額前那縷卷翹的紅色呆毛上。
“呔!”
摔葫蘆瓢的聲音連同罵罵咧咧響徹了這片洞天福地。
而出去之后的朝露非常冷靜地屏蔽了洞天福地傳來的聲音,遺址的主人消失,這處地界也維持不了多久了,很快就會崩塌,還是及早出去的好。
“誰!”
還未往前走上兩步,便感應到身后有人,闌月劍出鞘,鋒芒畢露地對著身后不遠處那片叢林后面。
有腳步踩在枯枝落葉上,看著那將身形隱現(xiàn)出來的男子,朝露面色漸冷,眸中寒意凝重。
是顧白夜。
她知他性子謹慎,卻未料到他會在此守株待兔。
意欲何為,若是從前,她一目了然,如今,卻是不敢妄加揣度了。
因為眼前這個人,早已不是那個會將她捧在手心里精心呵護仍覺虧待的少年了。
她的阿夜,已經(jīng)不在了啊。
見視線中的白衣女子一臉防備警惕地看著他,顧白夜不知為何,有些胸悶,但他目光最終還是落在了朝露發(fā)髻間那朵仿佛不會枯敗的白花上。
在他還未察覺的時候,眉頭就已皺起,話也說出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