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園間度日(二)
兩日之后,該是藥農(nóng)進(jìn)城的日子,虞汀蘭正準(zhǔn)備出門去周江青那邊問問情況,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見門口的石獅子后蹲了一個人。
見她看過來,也不躲,從石獅子后站起身來,還未說話臉卻先紅了:“周先生叫我來傳個話…他那邊藥材準(zhǔn)備好了,蘇公子若是有空,前去拿了…記得帶好銀子?!?p> 最后幾個字猶如蚊吶,虞汀蘭按著眉心笑了笑,示意他跟自己上馬車。
東西都還沒給就先要錢,果然是這個老財(cái)迷一貫的風(fēng)格。
跑腿的孩子跟著上了馬車,卻說什么都不肯進(jìn)去,縮著身子坐在趕車的秦禾身邊。
不說話時,周身散發(fā)著一股不屬于這個年齡的清冷氣息,全然不似剛剛與虞汀蘭說話的樣子,連帶秦禾都多看了兩眼,卻沒說什么,駕車一路往藥廬去。
幾日后便是乞巧節(jié),街上早早的就開始熱鬧了起來,攤位上掛的花燈各異,叫人光是看著便心生歡喜,周江青開藥廬的這條巷子卻冷冷清清,大概是因?yàn)椴贿h(yuǎn)處就是青樓的緣故。
虞汀蘭繞道醉云樓,拎了瓶上好的黃酒,笑瞇瞇的踏進(jìn)藥廬。
老頭兒正在包藥,瞧見有人進(jìn)來,耷拉眼皮看了一眼,又垂下去繼續(xù)打包,將最后兩包藥捆好,這才氣哼哼的開口道:“我道你忘了這茬兒,為了等你,我兩個出診都沒去,診金怎么算吧。”
約定的時間是早上,現(xiàn)下已經(jīng)是申時,拿老頭兒尋開心吶?
虞汀蘭笑出了聲,舉起手中拎著的酒瓶晃了晃道:“這個怎么樣?”
早先在這邊養(yǎng)傷的時候她就知道,周江青好酒,不喜歡醇香白酒,卻獨(dú)獨(dú)好黃酒,醉云樓的沉缸黃酒乃心頭好,奈何人家每年就釀那么一點(diǎn)兒,價格貴的很。
便是沒有啟封,酒香就已經(jīng)往人的鼻子里鉆了,周江青接過酒瓶,湊近了聞了聞,面上喜色甚濃,嘴上卻不饒:“一碼歸一碼……”
虞汀蘭笑著白了他一眼,拎起桌上一摞藥包,自有秦禾在一旁給銀子,道了聲謝,正要出門,那邊抱著酒瓶不撒手的周江青道:“藥量給你調(diào)了一下,等你適應(yīng)了再過來換,凡事不能太急……”
笑著應(yīng)了一聲,一轉(zhuǎn)臉忽然瞧見剛跑腿的那孩子還在門邊候著,詫異的看了他一眼,那孩子臉色緋紅的指了指藥廬:“我…在這里做學(xué)徒?!?p> 怪不得藥廬里干凈了不少,原來是收徒弟了,虞汀蘭點(diǎn)點(diǎn)頭,笑瞇瞇問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說著從車上拿下一包松子糖來,塞在了孩子手里,孩子仰臉一笑:“我叫江果?!?p> ——
一晃半月有余,虞汀蘭刀法小有成效,左手軍刺右手長刀,配上君無冥給的心法,再加上以往的實(shí)戰(zhàn)經(jīng)驗(yàn),也能在秦禾手下走上十?dāng)?shù)招全身而退,連秦禾都忍不住嘆一聲[王妃天資過人]。
君無冥大概在家休息了半個月,就又開始忙了起來,接連四五日不見蹤影之后,虞汀蘭也不再找他。
只每日按時按點(diǎn)的叫小滿將藥膳給秦禾送去,自己練完功,便溜去周江青的藥廬打下手。
周江青在這一片算是小有名氣,只是脾氣有些怪,不愛呆在藥廬里,偏偏喜歡走街串巷的出診。
病人總是尋他不得,著急的就不來了,是以藥廬中生意冷落,眼看著就要撐不住的樣子。
虞汀蘭來了之后,藥廬每日開著,左右鄰里總能瞧見一個俊俏小公子在里面忙前忙后,瞧著心喜,捎帶著生意都好了起來。
這日天色將晚,眼看著也沒什么客人了,虞汀蘭敲著桌子逗周江青:“老頭兒,這診金分我一半唄?”
周江青正收拾藥方,聞言瞪了她一眼,揮袖將錢盒子護(hù)了起來:“筆墨紙硯都是我的,藥也是我出的,你就張張嘴,我還得供你吃食茶水,我都沒問你要錢,你還來問我要!”
說著揮手叫江果關(guān)門,虞汀蘭被他氣樂了,張口欲分辯,卻聽門外有人清咳了一聲:“請問,周大夫在嗎?”
扭頭看去,說話的是一個留著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人,一副管家打扮,面容清瘦,舉止得體,正笑瞇瞇的看著里面幾人。
他身后還站了個男人,瘦的厲害,一身褐色繡銅錢模樣的袍子松垮垮的掛在骨頭上,背對著眾人,看不清模樣。
說話不急不躁,想來應(yīng)該不是什么急癥,周江青抱著錢盒,有些不耐煩的擺手道:“今日打烊了,明日……”
話沒說完就被虞汀蘭按了下去:“在的,請進(jìn)來吧?!?p> 自打有媒婆借著看病的由頭,過來旁敲側(cè)擊的說親之后,虞汀蘭對病人的態(tài)度就有些不咸不淡起來。
像今日這般主動叫人進(jìn)來的少之又少,周江青一臉詫異的看著虞汀蘭,見她一直眨眼,撓頭做了個不懂的表情來。
虞汀蘭白了他一眼,轉(zhuǎn)身將人讓進(jìn)來,坐定之后問道:“周大夫勞累,學(xué)生代為看診,請問哪位需要問診?”
那管家模樣的人顯然是聽過虞汀蘭的名頭,也不拒絕,笑著道謝:“那便勞煩蘇公子了,給我家老爺看看?!闭f著伸手將江果奉的茶攔了下來。
瘦削男子不說話,只將手伸了出來,虞汀蘭搭了片刻脈,又問了些癥狀,暗自挑眉。
脈弦細(xì)而滑數(shù),尺下三分浮有澀云,再結(jié)合管家所說多渴多尿,消瘦無力等癥狀,基本可以確定是糖尿病,也就是人們口中的消渴癥。
卻也不難治,只是脈象常同其他病癥相混,經(jīng)驗(yàn)不足的醫(yī)師常會搞錯。
管家一直在盯著虞汀蘭的臉色看,瘦削男子亦有意無意的看著她。
虞汀蘭思忖片刻,抬腕撿起筆,邊寫邊道:“您得的是消渴癥,想來之前也吃過不少藥,但是有些藥不對癥,反倒有些壞事,我給您個方子,照著吃了三日,而后再來尋我,如何?”
管家模樣的人連問能不能治好,虞汀蘭卻只道得三日后看看效果才知道。
送走二人天色已晚,虞汀蘭架著周江青的肩膀笑:“老頭兒,想不想賺錢?”
周江青聞言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虞汀蘭嘿嘿一笑:“剛剛那位,大主顧,治好了診金大大的!”
雖然二人穿戴都是尋常衣飾,可就管家往那兒一站的周身氣度,顯然就不是尋常富貴人家能養(yǎng)的出來的。
且江果奉茶時,管家將茶碗攔了下來,端在手中半晌不動分毫,其一是手上功夫了得,其二,又有哪些主子,小心到不能沾旁人的吃食?
最重要的是,末了那管家遞過來的診金,是一塊官銀!
夜色漸濃,秦禾守在馬車邊等著虞汀蘭上車,忽然朝墻頭上看了兩眼,而后默默的后退了幾步。
主子真的是……有些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