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府。
長公主看著換了一身潔凈衣袍的元珣,又瞥了一眼放在桌上的佩刀,嘆了口氣,“今天頭疾又犯了?”
元珣面對長公主時,身上的戾氣消散了不少,淡聲道,“嗯。”
這些年元珣一直為頭疾所困,一發(fā)病就格外暴躁,請了無數(shù)名醫(yī)來瞧,依舊沒法根治。眼看著阿弟的性情越發(fā)暴虐冷清,長公主真是愁的頭發(fā)都要白了。
她端起茶喝了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問道,“最近朝堂上提議選秀的折子越來越多了?”
元珣漫不經(jīng)心嗯了一聲。
“你怎么想?”長公主看向他。
“懶得想。”
“……”
長公主稍稍挺直了腰背,面容也肅然起來,“阿珣,你已經(jīng)二十五了。其他男子像你這個年紀(jì),孩子都好幾個了,你倒好,膝下至今沒個子嗣!若你百年之后,大梁的江山何人來坐?”
“阿姐你找個駙馬生個孩子吧,日后便讓阿姐你的孩子坐皇位?!?p> “胡說。”長公主不客氣掃了他一眼,又道,“今日賞花宴上倒是來了不少世家貴女,一個個如花似玉,你真該來看看,沒準(zhǔn)就有中意的?!?p> 元珣哼笑道,“我要真去了,她們怕是躲都躲不及?!?p> 他想起自己后宮的那些女人,一個個見著他就跟貓見老鼠似的,生怕他頭疾發(fā)作,一個不小心就把她們給砍了。
不過這樣也好,他也樂的清靜。
“她們怕你,還不是你成日里板著個臉?!遍L公主不客氣的翻了個白眼,又興致勃勃道,“我今日瞧著有個不錯,模樣好,眼光好,她說你是世間最了不起的男子,還說要嫁給你呢?!?p> 想起宴會上沈四姑娘老老實實吃東西的樣子,長公主眸中泛著一絲期許,尋常女子都害怕阿珣,沒準(zhǔn)這個有些呆的沈四姑娘不怕。
沒有心機的漂亮小姑娘,還一心想嫁給自家弟弟。
長公主越想越覺得合適,當(dāng)即就對元珣道,“你覺得怎么樣?”
元珣輕抿了口茶,“想嫁給我?不是膽大心黑,就是腦子不好使?!?p> 長公主,“……”
倒還真被他說中了。
不過她打聽過了,這沈四姑娘是小時候發(fā)高燒才把腦子燒壞的,不是天生癡傻,并不會影響到下一代的智商。
長公主耐心的勸著,元珣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腦子里卻不知不覺想起那個誤入院子的嬌氣小姑娘。
她說她是來長公主府做客的,也不知是誰家的姑娘。
平日里他看到那些嬌氣膽小的女人就覺得煩悶,可不知道今兒個怎么回事,瞧著她那委屈可憐的小模樣,他莫名覺得有些趣味,甚至想伸手揉一揉她的臉……
想到這里,元珣摩挲著杯壁的手指突然停了下來,“嗯?!?p> “???”長公主一怔。
元珣薄薄的唇角揚起一抹弧度,一字一頓道,“我同意選秀?!?p> ***
皇帝要選秀了。
消息一出,整個大梁朝的適齡姑娘都慌了。
“聽說陛下一有不順心就拔刀砍人,有一回一位舞姬挑錯了一個拍子,陛下就把她的雙腳砍下來了!”
“這還不算什么,聽說幾年前有個小宮女故意蓄意勾/引陛下,陛下勃然大怒,直接讓人把那宮女車裂了。嘖嘖,真是狠心吶?!?p> “宮女爬床被罰倒也說得通,我還聽說有嬪妃到陛下面前示好,卻被陛下一腳踢進了河里,差點淹死咧?!?p> “說來也奇怪,陛下登基這些年,后宮佳麗無數(shù),怎么就沒一個懷上過?難道陛下他那方面不太行……”
諸如此類的事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傳到了各位深閨小姐的耳朵里。
一時間,閨閣女子愁眉不展,哭聲不斷。
眼見選秀還有一個月開始,各家各戶都抓緊時間給自家女兒找婆家定親,平日里那些繁文縟節(jié)在這特殊時期也都能省就省。
沈府自然也急了,畢竟家里有四位適齡的姑娘!
府中無主母,三位姨娘除了求沈雋,就只能跑老太太的院子哭,畢竟沈老太太資歷老、人脈廣,若是她出手牽橋搭線,一準(zhǔn)能成。
沈老太太也不吝嗇,到底是自家孫女,能幫就幫。
短短一個月內(nèi),接連說成了大姑娘沈如玉和二姑娘沈月齡的婚事,一戶是從三品御史中丞家庶長子,一戶是正四品國子祭酒家的嫡幼子。
柳姨娘和周姨娘出身不高,知曉自家女兒能找到這樣的人家已經(jīng)托了老太太的福,自然心滿意足,對沈老太太感恩戴德。
可這孫姨娘卻是個眼界高的,她與沈雋有青梅竹馬的情分,又生養(yǎng)了長子,雖頂著個貴妾的名分,心里卻早將自己當(dāng)做主母來看。
見沈老太太只尋了戶從三品武將給沈思婉,心中很是不滿,只覺得委屈了自家女兒。
夜里在沈雋懷中撒嬌賣嗲,埋怨道,“咱們家思婉既有貌又有才,就是配伯爵府的小伯爺也是配得的,老太太只給她說了徐家的親事,還非得說那人家好。一門武將都是五大三粗的漢子,哪里曉得疼人!”
沈雋最近也為幾個女兒的婚事煩心,如今見孫姨娘一哭,更是心煩,“徐家挺好的,我雖是文官,與徐將軍家來往不多,卻也知道他家風(fēng)嚴謹,家中的三個兒子也都忠厚老實……”
“忠厚老實又怎樣,西邊戎狄虎視眈眈,日后免不了跟咱們大梁有一場血戰(zhàn)。到時候起了戰(zhàn)火,徐家父子免不了要上戰(zhàn)場。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說到這里,孫姨娘嗚咽起來,“若是咱們思婉年紀(jì)輕輕守了寡,那我這當(dāng)娘的也不活了?!?p> “你別胡思亂想?!?p> “我哪里胡思亂想了,老太太手上明明有好人選,就是不肯幫我們思婉。她是想留著這些好人家,給四姑娘挑呢?!?p> 沈雋擰起眉頭,沉吟片刻道,“行吧,我明日跟母親再說說?!?p> 見沈雋答應(yīng),孫姨娘這才消停,起身吹滅了燈,相擁睡下。
**
翌日。
阿措打了一兜子的桑葚,高高興興的跑到聞德院獻寶。
才走到偏廳,就聽到沈老太太和沈雋爭吵的聲音。
“從三品都瞧不上,她還想配怎樣的人家?若這也瞧不上,那也瞧不上,你們倆自個想辦法去,莫來尋我的麻煩。她要真是個有本事的,就進宮搏個前程,當(dāng)個貴妃回來!”
“母親,兒子這不是跟你商量嗎?你消消氣?!?p> “我今兒個也跟你說句實話。她母女差點害了我的阿措,我本就不樂意幫她們。不過想著到底是沈家姑娘,能幫就幫了。哼,她倒好,跑你面前哭一通,倒數(shù)落起我的不是了?!?p> “是,是,母親,兒子知道你一向心慈寬厚,莫要同她一般計較?!?p> 阿措站在門外直皺眉,孫氏那對母女還真是貪心不足蛇吞象。
沒過多久,沈雋就灰溜溜的出來了,嘴里還不大樂意的嘟囔著什么。
他顯然沒想到阿措就站在門口,嚇了一跳,臉色也變了,沒好氣道,“怎么站在門口不聲不響!”
“爹爹?!卑⒋胄Σ[瞇的將兜里紫紅色的桑葚往他面前送了送,“要不要吃桑葚?我剛剛摘下來的,可好吃啦。”
伸手不打笑臉人,見她這一副乖巧的笑模樣,沈雋也發(fā)作不起來,淡淡說了句“你留著自個吃吧”,就甩袖離開了。
阿措轉(zhuǎn)頭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眸中的笑意一點點的消失。
她的聽力很好,所以也聽清楚了沈雋出門嘟囔的那句“老虔婆”。
這個詞,后院那些仆婦吵架的時阿措聽到過。
丫鬟慕青說這是很難聽的罵人的話,臟得很,還叫她不要學(xué)。
“祖母——”
“阿措來了?!鄙蚶咸緛磉€氣不順,見到活潑可愛的小孫女,臉色稍微好些,“這是從哪里摘了這么多桑果子?!?p> “我讓慕青慕藍帶我到后院摘的,祖母你嘗嘗,可甜啦?!卑⒋肽闷鹨粋€遞到沈老太太嘴邊。
沈老太太笑呵呵吃了,點頭贊道,“嗯,真甜,阿措喂的更甜!”
阿措隨口問起沈雋上門的事情,沈老太太深深嘆了口氣。
“你祖父走了后,祖母就剩下你一個了。你那爹爹被孫氏迷了心竅,幸好我還康健著,否則那女人不知道要怎么害你。你放心,祖母會選一戶好人家,好好地把你嫁過去……”
阿措雖然已經(jīng)也到了選秀的年紀(jì),但京中都知她腦子不太好,到時候跟采選的官員解釋一聲,便可剔除在外,所以選不選秀對她影響不大。
“祖母,我長大了,我可以護著你的!”
“好孩子,只要你好好地,祖母就心滿意足了。”沈老太太慈愛道。
祖孫倆膩歪了一會兒,阿措就回自個院子了。
“慕青,我必須得嫁人嗎?”阿措問。
慕青奉茶的動作一頓,頷首道,“女子自然是要嫁人的啊?!?p> “如果我嫁人的話,我可以帶祖母一起去嗎?”
“那可不行,老太太是咱們沈府的老太君,自然是要留在府里的?!?p> “那如果我不在府里了,祖母萬一被人欺負了怎么辦?”阿措悶悶不樂道。
慕青雖不知道自家四姑娘今日怎么這么多問題,但見她一心為老太太考慮,也挺感動的,“姑娘放心,老太太是老爺?shù)牡漳?,有老爺這個一家之主護著,府中無人敢欺負老太太的?!?p> 阿措撇了撇唇,心道:她擔(dān)心的就是這個一家之主欺負祖母。
祖母并不是沈雋的親生母親,沈雋待她能有多孝順?!
可自己要是真嫁人了,怎么才能護住祖母呢?
阿措為難的往搖椅上一靠,兩條柳眉皺得緊緊地。
靜默了許久,她抬眼看向慕青,“慕青,你娘可跟你講過皇宮里的事,你與我講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