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夏天的,就這樣一直悶著,悶壞了怎么辦?
元珣伸手扯了扯被子,一開始扯,還沒扯開。
小山包里的人似乎跟他較勁似的,倔強的很,就是不肯露腦袋。
一旁的安秀姑姑看的心驚膽戰(zhàn),知道小主這是委屈的鬧孩子脾氣了,猶豫著要不要出聲提醒一聲。
元珣板著臉,沉聲道,“是朕來了?!?p> 這話一出,小山包像是僵住了。
這次掀被子就沒了阻力,元珣將被子掀開,就見床榻上的小姑娘弓著背蜷縮成一團,像是只煮熟的蝦子似的。
她如云的烏發(fā)散亂著,身上只穿著單薄的寢衣,小胳膊小腳雪藕似的,都光著,指甲修剪的圓潤,泛著淺淺的嫩粉色。
見沒了遮蔽,她伸出小手捂著臉,身子背過去。
元珣?yīng)q豫片刻,坐在了床邊,聲音也不自覺的柔了些,“朕來看你了?!?p> 阿措的肩膀輕輕一抖,軟軟糯糯的聲音帶著幾分細弱哭腔,“你別看我……我現(xiàn)在不舒服……還沒洗臉……不好看的……”
元珣有些哭笑不得了,都難受成這樣了,她還想著好不好看。
他伸出手掌本想摸一摸她的小腦袋,安慰一下,但想了想,還是收回手,只低低的問,“很痛么?”
阿措甕聲甕氣的“嗯”了一聲,語調(diào)滿是委屈,“痛,好痛,像是有人拿刀子在捅我的肚子……”
阿措委屈的不得了。
前日夜里她正躺床上玩九連環(huán),忽的覺得身下一熱,再一看,發(fā)現(xiàn)裙衫上染了血。
她一開始還以為自己受傷了,嚇了一跳,忙去找安秀姑姑。
哪知道安秀姑姑拉著她的手笑道,“小主不是受傷了,小主你這是長成大人了?!?p> 阿措驚訝的睜大了眼睛,人類從幼崽變成熟的過程,是要流血的么?
這樣看來,還是當妖精好,妖精長大了就長大了,才不用流血,也不用這么痛??!
“我不想當人了……”阿措小聲嘟囔著,小鹿般清澈的眼眸里噙滿淚水。
元珣耳力好,聽清她的話后,低聲道,“胡說,怎么就不想當人了?!?p> 見她實在疼的厲害,元珣轉(zhuǎn)身對安秀姑姑道,“你跟常喜去一趟太醫(yī)院,有位魏太醫(yī)擅長婦科,叫他過來給你家小主看看,這樣疼下去也不是個辦法?!?p> 安秀姑姑愣了愣,回過神后忙謝恩,“是,老奴這就去?!?p>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小主子,心中感嘆,小主子運道好,能讓陛下心疼,日后的恩寵還怕少么?
見安秀姑姑掀簾出來,常喜微微錯愕,壓低聲音問道,“里頭怎么樣了?”
安秀姑姑斂著笑意,“陛下陪著我們家小主呢。常喜公公,煩勞你與我去太醫(yī)院走一遭,陛下恩典,讓魏太醫(yī)給我們小主瞧瞧。”
常喜公公眼睛亮了,嘖了一聲。
后宮女眷有個什么病痛的,通常都是找尚藥局的女醫(yī)照看。這太醫(yī)院的御醫(yī),是負責陛下、太后、皇后的身子,其余妃嬪若想得太醫(yī)診治,除非是正得圣寵,或有了陛下的口諭——
沒想到這沈美人瞧著不聲不響的,卻能讓陛下為她叫太醫(yī)!
常喜心底給沈美人比了個拇指,面上笑吟吟的看向安秀姑姑,“哎喲姑姑客氣了,走走走,咱們快走一趟?!?p> 雨還在下,沒有半點要停的意思。
屋內(nèi)燃著安神香,青煙裊裊。
阿措痛的腦子都有些迷糊了,淚水順著眼角往下滑,額頭上也滿是汗水,這種無聲的折磨仿佛無休止般。
她低低的啜泣著,痛的想叫出來,又礙于他在旁邊——
自己要是痛的叫出來,他會不會覺得自己特別沒用,特別丟人?
正胡思亂想時,一只手輕輕的放在她的眼前,“實在痛的話,抓住朕的手。”
他頭風發(fā)作時,痛的恨不得拿刀把腦袋劈開。后來痛的習慣了,知道這時該轉(zhuǎn)移注意力。有段時間他喜歡抓著刀亂砍……
不過這個辦法她行不通,他總不能丟把刀給她。還是把手給她,讓她捏著出出勁,沒準能好些。
阿措睜開眼,定定的瞧著面前這只修長如玉的手。
猶豫片刻后,她伸出手握住了他的。
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她捏的很緊很緊,疼痛好像真的緩解了一些似的。
等這一波陣痛過去,阿措總算轉(zhuǎn)過了身子,肯面對他了。
巴掌大的小臉毫無血色,大大的眼睛帶著淚,看向床邊的男人,“外面下這么大的雨,陛下怎么來了。”
“朕讓人給你送了桂花糯米藕,聽說你身體不舒服,就來看看你。”
“桂花糯米藕?!卑⒋朐野梢幌伦?,輕聲嘟囔著,“等我不痛了再吃?!?p> 這會子她難受的半點食欲都沒有,早上只吃了碗薺菜肉粥,后來還吐了一半。
“嗯,等你身子好了再吃。”元珣垂眸看著她,她像只病懨懨的小奶貓,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珠。
阿措握著他的手,呢喃道,“陛下,我這會兒腦子有點糊涂,我想睡一會兒……你別怪我沒禮數(shù)……”
“睡吧?!?p> 任誰見到她這可憐的小模樣,都沒辦法責怪半句,他也不例外。
阿措昏昏的睡了過去,半個時辰后,太醫(yī)也冒雨趕來了。
一番望聞問切后,魏太醫(yī)捋捋花白的胡子,輕嘆道,“小主腎陽不足,宮寒嚴重,所以來葵水才會疼痛至此?!?p> 頓了頓,太醫(yī)看向阿措,“小主切莫貪涼受凍,否則這宮寒之癥加重,可能會影響日后生育?!?p> 阿措一怔,影響生育,怎么可能?她可是石榴精呀。
慕青這會子正端著紅棗枸杞湯進來,聽到魏太醫(yī)的話,當即抱屈道,“小主宮寒,肯定是冬日里落水的緣故!”
魏太醫(yī)驚訝道,“小主冬日落水了?!”
慕青紅了眼,“是啊,正月里掉進了湖里,撈出來的時候臉都紫了,大夫都說了沒救了,叫準備后事來著。還好我們小主福大命大,在閻王爺面前撿回一條命來……”
魏太醫(yī)咂舌,“難怪,難怪。大冬日里落水能救回來就很不得了了?!?p> 元珣語調(diào)冰冷道,“所以她痛的這么厲害,都是因為冬日落水的緣故?”
“八成是這個緣故。”魏太醫(yī)頷首道。
在宮里當差,話都不能說得太絕對太滿,魏太醫(yī)這句話也是,沒有絕對肯定,卻透著肯定的意思。
元珣的臉一下子冷了下來。
這小東西冬日落水的事情,他之前也有所耳聞,如今見她為這事落下這樣的病癥,莫名冒起一陣火氣來。
讓魏太醫(yī)開了些緩解疼痛的法子后,眾人也都先退下了。
元珣本想安慰阿措兩句,卻見小姑娘沒有多傷心,反而一臉不服氣的樣子。
他還有點摸不準這小姑娘的心思,就見阿措一把握住他的手,一本正經(jīng)道,“陛下,我可以生孩子的!”
元珣,“……”
阿措見他不說話,還以為他不信,有點急了,“真的呀,我真的可以生的,而且我可以生好多個的!”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拼命要證明自己似的,聲音又軟又綿。
元珣從未想過有一天,會有一個小姑娘拉著他的手一再保證,她會給他生孩子……
一種很奇異的感覺劃過心頭。
見她急的小臉都泛著不自然的紅,他按住她的肩膀,有幾分無奈,“好,朕信你可以的。不過現(xiàn)在,你先躺下,好好休息。”
聽他說相信她,阿措松了口氣,乖乖的“嗯”了一聲,躺下了。
元珣繼續(xù)把手給她抱著,她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
窗外是瀟瀟雨聲,屋內(nèi)是她安安靜靜的睡顏,時間仿佛都變得輕緩起來。
眸光落在她緊握著他的那只小手上,這種被依賴的感覺,很奇妙。
元珣自己都沒察覺,他唇角那微微翹起的弧度。
又陪了她一些時辰,趁她熟睡了,元珣才離開。
臨出門時,正好見慕藍端著熬好的湯藥進來。
那刺鼻的中藥味,他聞著都嫌棄的緊,更別說她了,“記得多配幾樣甜嘴的蜜餞給你家小主?!?p> “是,奴婢會準備好的?!蹦剿{連忙應(yīng)了,心底替自家小主高興極了。
元珣徑直走到檐廊下,仰頭看向黑如濃墨的天色,元珣?yīng)M長的鳳眸冷冽瞇起。
沈家。
好一個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