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損陰德，折陽壽

　　大梁朝沿襲前朝風(fēng)俗，佛教很是興旺隆盛。

　　而這了悟和尚則是本朝有名的大法師，他一生都在路上行走，每到一處都會(huì)不辭辛苦的開設(shè)俗講，用通俗易懂的方式將佛祖經(jīng)意傳播給普羅大眾，所以德高望重，名聲遠(yuǎn)播。

　　此次他來到京城，不少寺廟都伸出橄欖枝來，希望他能到他們廟中講經(jīng)傳法。

　　至于為什么了悟和尚放棄了京中香火最盛的定國寺，最后選了位置較為偏僻的寶華寺，眾說紛紜。

　　“聽說這了悟和尚跟寶華寺的主持有私交，所以他才去了寶華寺?！卑⒋氚缱饕桓睂こＹF婦的打扮，懶洋洋的靠著元珣的懷中，“我覺得很有可能，畢竟寶華寺的主持真是個(gè)很好的人。”

　　元珣垂眸看她，輕聲道，“你對寶華寺好像格外有好感。”

　　那當(dāng)然有好感呀，算起來寶華寺才是她真正的家。

　　阿措長睫微斂，嘴上解釋道，“大概是因?yàn)閺那案婺冈谀抢镒∵^一段時(shí)間吧，那里的氣氛很好。”

　　京中貴女去寺廟祈福小住是很平常的事，元珣也沒多問，只低聲道，“離那邊還有些距離，你先閉眼睡一會(huì)兒，等到了朕再叫你?！?p>　　阿措就揪著他的袍袖，乖乖閉上眼小憩了。

　　寶華寺是一座修建在清幽山林間的百年古剎，馬車平穩(wěn)的在路上行駛著，約莫一個(gè)時(shí)辰后，總算到達(dá)了山門。

　　長公主那邊先下了車，她今日打扮的素雅又不失貴氣，帷帽一戴，遮住大半個(gè)上身。

　　元珣掀簾看了眼窗外，輕輕將睡得迷糊的阿措叫醒，“到了?！?p>　　“這么快就到了?！卑⒋氡犞浑p霧蒙蒙的眼睛，從他懷中坐起，看起來還沒睡夠般。

　　“都睡了一個(gè)時(shí)辰了?！痹懩闷鹨慌缘尼∶保嫠屑?xì)戴上。

　　稍作整頓，兩人一同下車，親昵如夫婦般。

　　旁人瞧見了，也只當(dāng)是京中的大戶人家出來上香，并不會(huì)想到是皇帝娘娘出宮了。

　　時(shí)值五月，山林間綠蔭濃郁，古木蒼蒼，時(shí)不時(shí)傳來幾聲啾啾鳥鳴聲，格外幽靜。

　　幾人跟前來迎接的主持互相見過禮后，便一同進(jìn)了寺廟。

　　阿措抬頭打量著這古老又莊重的寺廟來，熟悉的彌勒佛殿、大雄寶殿、十方神佛，還有那青煙裊裊的銅香爐，她剛成形的時(shí)候，就愛在寺廟里各種亂晃亂飄……

　　這些年過去了，寶華寺還如往昔一般，沒有什么改變。

　　若說改變的話，主持的胡子又白了許多，人也更佝僂清瘦了些。

　　那主持也感受到阿措打量的目光，不由得看了過去，只是隔著一層白色輕紗，看不真切容貌。

　　待入了廂房后，阿措將帷帽摘下，主持再看一眼，清癯的臉龐上露出一絲詫異來，“這位女施主……”

　　阿措一怔，不由得有點(diǎn)心虛，難道大和尚看出什么來了？

　　元珣也看出主持的神情變化，瞇了瞇深眸，輕聲問道，“主持為何詫異？”

　　主持雙手合十念了句阿彌陀佛，緩聲道，“老衲觀尊夫人面相罕見，這才詫異。”

　　長公主在一旁聽著，好奇接話道，“早聞主持善于相面，不知我弟妹的面相罕見在哪里？”

　　阿措，“……”有點(diǎn)慌。

　　主持眸光深邃的盯了阿措半晌，只道，“夫人天庭飽滿，地閣方圓，此乃富貴至極、旺夫興家的好面相，夫人此生定福壽雙全，子孫滿堂。”

　　聞言，阿措感覺到元珣摟著自己肩膀的手稍稍松了些。

　　長公主聽到那“旺夫興家、子孫滿堂”，眼角眉梢也溢出笑意來，很是歡喜的看了眼阿措的肚子，笑道，“阿措，你聽到?jīng)]，主持都說你是好面相，富貴命呢?！?p>　　阿措笑了笑，悄悄抬眼看了下主持，主持也正好看她。

　　那雙老眼中透著看穿一切的清明和慈愛的溫和。

　　阿措頓時(shí)明白過來，連忙雙手合十朝主持微微一拜，“多謝主持?！?p>　　主持溫和笑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yīng)作如是觀。1”

　　說著，他又道，“老衲還要去前頭準(zhǔn)備法會(huì)的事，諸位施主自便?！?p>　　待主持走后，阿措心里還念著主持那四句偈，主持應(yīng)當(dāng)是猜出她的靈魂不對勁了，那他說這四句話又是什么意思呢？

　　思忖間，長公主已然拉著她的手，“走吧，咱們?nèi)ソo佛祖上香。阿珣，你不去的話，就在這里等我們？”

　　元珣壓根不是拜佛的人，略一頷首，“好?！?p>　　見他視線還在阿措身上，長公主抿唇一笑，戲謔道，“你且放心，就去前頭上個(gè)香，我會(huì)替你好好照顧她的?！?p>　　元珣輕咳一聲，轉(zhuǎn)臉道，“你們?nèi)グ桑以谶@等你們。”

　　長公主笑吟吟的拉著阿措一起出了廂房，往佛堂走去。

　　看著佛堂里高大慈穆的佛像，阿措的愿望很簡單：

　　一愿祖母健康長壽；

　　二愿陛下當(dāng)個(gè)好皇帝，多積攢功德，來世也能好好的；

　　三愿肚子里的小崽崽平安出生，順?biāo)扉L大。

　　她不貪心，許完這三個(gè)愿望后，認(rèn)認(rèn)真真上了三炷香，誠懇拜了拜。

　　轉(zhuǎn)臉再看長公主，只見長公主雙目緊閉，面色嚴(yán)肅，嘴唇微動(dòng)著念叨些什么，無比虔誠。

　　長公主在祈禱什么呢，這樣緊張嚴(yán)肅？

　　阿措挑眉想了想，大概是國泰民安這些？

　　她也不打擾長公主繼續(xù)拜佛，由著小桃小荷攙扶著走出佛堂，恰好見著主持和一位深褐色僧袍的老和尚穿過回廊。

　　阿措心念一動(dòng)，揚(yáng)聲道，“主持——”

　　見他們腳步停下，阿措轉(zhuǎn)身對小荷小桃道，“你們別跟上來?！?p>　　小桃小荷一頓，面面相覷，阿措已然迎上前去。

　　看見再次出現(xiàn)在眼前的阿措，主持倒是半點(diǎn)不驚訝，反倒是他身旁的老和尚面露驚異，“真是奇了?！?p>　　阿措眉心一跳，是自己的妖氣太盛，還是這寶華寺里有道高僧太多？怎么個(gè)個(gè)都看出自己不對勁？

　　穩(wěn)了穩(wěn)心虛，她看向這老和尚，“這位法師，你也能看出我面相奇異？”

　　老和尚道，“老衲觀你的面相，雖富貴，卻是早夭之相……但眉眼間又有福壽雙全的靈氣……這兩種截然不同的命格竟然出現(xiàn)在一個(gè)人身上，實(shí)屬罕見?！彼D(zhuǎn)向主持，“師兄，你說是吧？”

　　主持捋了捋白花花的胡子，平和道，“萬物皆有靈，一切皆有法，女施主有如此奇遇，想來是上天注定的?！?p>　　阿措心道：老和尚果然看穿了一切！

　　不過聽他這口吻大概沒想拆穿她，阿措也放下心來，想起了正事，問道，“主持，恕我冒昧，我想問問我夫君的面相。你說我福壽雙全，那他呢？”

　　主持捋胡子的動(dòng)作一停，沉吟片刻，眉眼間浮出一絲憾色，“你夫君的面相自是貴不可言，只是殺戾太重，怕是會(huì)損陰德，折陽壽?！?p>　　損陰德，折陽壽。

　　阿措一顆心都揪緊了，忙道，“那怎么辦？”

　　主持念了句阿彌陀佛，“眾生皆有佛性，女施主若有心，可渡他。”

　　說罷，他對身旁的老和尚道，“了悟師弟，咱們走吧?！?p>　　渡他？

　　阿措靜靜的站在原地許久，直到長公主她們走過來，她才堪堪回過神來。

　　上過香后，阿措他們在寺廟用了齋飯，聽了悟和尚講經(jīng)。

　　元珣聽得昏昏欲睡，阿措還在為那句“渡他”弄得心不在焉，只有長公主一個(gè)人聽得格外認(rèn)真。

　　從寶華寺回程的路上，阿措無精打采的趴在元珣懷中。

　　元珣瞧出她情緒不高，還以為她是坐車?yán)鄣搅耍窒氲剿缟诺凝S飯也沒動(dòng)幾口，就捏著她的小手哄道，“待會(huì)兒朕帶你去一品齋用晚飯，他家有幾道招牌菜味道挺不錯(cuò)的，嗯？”

　　阿措抬眼，對上他好看的眼眸，扯出一抹笑來，“嗯，好?！?p>　　元珣將她額前碎發(fā)撩到一旁，道，“小饞貓，提到好吃的就高興了?！?p>　　阿措不語，只拿腦袋往他溫暖的懷中蹭了蹭。

　　她想，如果多年后，陛下真的先她而去，她該怎么辦呢……

　　唔，她會(huì)隨他一起去吧。

　　這大好世間，如果沒了他，她留著還有什么意思呢？

　　……

　　馬車入了街市，得知元珣要帶阿措去一品齋吃飯，長公主很是自覺的不礙事，自行回了公主府。

　　一品齋的雅間內(nèi)，小二恭敬的將菜單奉上，元珣徑直將菜單遞給阿措，“你選?！?p>　　阿措如今也認(rèn)識(shí)了不少字，點(diǎn)起菜來毫不費(fèi)勁，點(diǎn)了三四道后，她將菜單還給元珣，元珣又補(bǔ)充了幾道。

　　沒過多久，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便擺滿了桌子。

　　阿措中午吃的不多，一來是心中掛著事，沒什么胃口。二來是寺廟的齋飯過于清淡，吃在嘴里跟白水似的，沒滋沒味。

　　如今瞧著這一桌子適合她口味的菜肴，肚子里的饞蟲一下子勾了起來，拿起筷子便大快朵頤起來。

　　元珣見她吃的開心，淡漠的眉眼也漸漸松泛。

　　中午她那副懨懨的模樣，實(shí)在令人擔(dān)心，還是這樣能吃能喝的小模樣讓人寬心。

　　他將挑完魚刺的魚肉夾到她的碗中，“這道糖醋魚不錯(cuò)，你多吃些?！?p>　　阿措抬眼朝他笑了笑。

　　正吃著開心呢，忽的聽到隔壁傳來一陣談話聲，大概是喝了酒，所以男人談話的嗓門格外大——

　　“隴右的那些亂黨還真是放肆不要臉，竟還敢打著光復(fù)大淵的旗號……他荀家當(dāng)皇帝的時(shí)候，咱們百姓過的是什么狗屁日子，還光復(fù)，我呸，真是厚顏無恥！”

　　“李兄消消氣，這造反總得有個(gè)名頭吧，要我說，這亂黨就是拿荀家當(dāng)個(gè)幌子?！?p>　　“是啊，那清源伯荀禮哪有什么實(shí)權(quán)，真正的權(quán)力是握在隴右節(jié)度使石德彪的手中，石德彪那玩意，當(dāng)年投降最快的是他，如今起兵造反的也是他，嘖嘖?！?p>　　“且瞧著吧，那些亂黨成不了大事的，我聽說陛下已經(jīng)在籌劃出兵的事了。相信再過不久，就要打仗咯?！?p>　　“唉，只是苦了隴右那邊的老百姓，這好日子還沒過上幾年呢，又要打仗了……”

　　那邊的男人們長吁短嘆，阿措這邊也停下了筷子，瑩潤的眼眸直直的看向元珣。

　　“陛下，真的要打仗了么？”

　　元珣灰綠色的眼眸迎上她的目光，面色肅然，沉沉的“嗯”了一聲。

　　阿措并未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卻也知道戰(zhàn)火一起，生靈涂炭，血流成河。

　　但有了亂黨，為了國家穩(wěn)定，打仗也是不可避免的。

　　沉默了片刻，她低低道，“只希望能少死些人吧?！?p>　　看著她濃密長翹的睫毛微微低垂著，元珣薄唇抿著，好半晌才道，“這次打仗，朕會(huì)御駕親征?！?p>　　阿措瞳孔一震，無比驚訝的看向他，“……？”

　　元珣握緊她的手，鄭重點(diǎn)了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