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宮。
元珣見過蔣妃后,又看了半個時辰的書,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便起身折返寢殿。
他走進殿內(nèi)時,阿措還懶洋洋的躺在柔軟的大床上,一副將醒未醒的模樣。
聽到他的腳步聲,她緩緩睜開眼睛瞅了一眼。
才將將瞥見他赤色錦袍,她就抱住被子,麻溜的朝著床里頭滾去,只給元珣留了個背影。
元珣瞧著好笑,坐到床邊,身子微微朝里傾去,伸手拍了拍她削瘦的肩膀,“怎么,是朕吵醒你了?”
阿措不作聲。
元珣的手滑到她的腰間,戲謔道,“不理朕?那朕就撓你癢癢了?!?p> 阿措一開始還不搭理,等元珣真的撓她癢,她連忙滾到了他的懷中,忿忿道,“陛下壞,不準撓了!”
她烏發(fā)隨意披散著,大紅色繡芙蓉遍地錦被稍稍蓋到腰間,身上穿著一件薄薄的紅色繡鴛鴦戲水的肚兜,喉嚨動了動。
阿措見他不出聲,奇怪的抬頭去看,這一看,就看到他的視線在往不該看的地方看,她一張小臉頓時滾燙,扯過被子就遮住身前,沒好氣的瞪著他,“無恥……你不準看!不準看呀!”
不過剛才醒來,她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很是清爽潔凈,還穿著肚兜和褻褲,想來是昨夜他給她清理過了。
但就算他事后工作做的很不錯,也不代表她原諒他欺騙她的行為!
最可惡的是,她還為這事生氣呢,他眼睛還發(fā)綠的往她身上瞟。
惡劣!可惡!
想到這里,阿措捏緊小拳頭,朝著元珣寬厚健碩的胸膛砸了兩下,嘴上沒好氣說,“你為什么都不累呢?這不公平!”
元珣握住她的手,低聲笑道,“好了,朕皮糙肉厚的,仔細錘疼你的手?!?p> 說話間他將她摟入懷中,溫聲道,
阿措小臉一黑,嘟囔道,“……才不要?!?p> 她又不傻,怎會又上當。
元珣只當沒聽見,四指并作梳子形,輕輕的替她整理著發(fā),她的頭發(fā)如緞子般,稍稍一整理便很是柔順的垂下。
“起來用膳吧,用過膳,一起去看看阿麒和皎皎?”他道。
昨日忙了一天,今日起得晚,這樣想想,好像很久沒見到兩個孩子似的。
阿措立刻惦念起孩子們,也不再跟元珣鬧了,趕緊從床上起身。
用過早膳,元珣便陪著阿措回了榴花宮。
大皇子和小公主剛吃過奶,此刻正精神著,瞧見都穿著紅色衣衫的父皇和母后,兩個小娃娃眼睛都亮晶晶的,像是發(fā)現(xiàn)寶藏般開心。
大皇子,“……”炯炯有神。
小公主,“呀呀……”
阿措笑瞇瞇的對他們道,“昨天母后不是故意不陪你們的,因為昨天母后和你們父皇成婚比較忙,這不一忙完就來見你們啦?!?p> 說著,她指了指自己,“我現(xiàn)在是皇后了,以后你們要叫我母后哦?!?p> 大皇子,“唔……”一臉明白的樣子。
小公主,“呀呀!”拍著小手似是很高興。
“你們也在為母后和父皇高興吧?!卑⒋朊雷套陶f著,依次抱起兩個孩子親了親。
忽的,她轉(zhuǎn)臉看向元珣,“陛下,你說阿麟他知不知道我們成婚的消息呀?”
元珣眸光微動,抿著唇上前擁住她的肩膀,說道,“皇帝大婚,是舉國歡慶的大喜事,他肯定會知道的。”
阿措將腦袋靠在他的懷中,眉眼間有些許黯淡,低低道,“我又想他了?!?p> 元珣不語,摟著她的手臂卻是不動聲色的收緊了些。
——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
寶華寺的大小和尚們做著早課,咚咚咚的敲木魚聲伴隨著嗡嗡嗡的念經(jīng)聲,便成了二皇子最好的催眠曲。
他的腦袋被剃得光光的,身上穿著件小巧的沙彌袍,縱然還不到四個月大,卻也會跟著一起“做早課”。
師兄們盤腿坐著念經(jīng),他則躺在一側(cè)的蒲團上呼呼大睡。
等早課做完,外面的鐘聲杳杳響起,二皇子便會睜開眼睛,環(huán)顧四周一圈,然后嗷一嗓子開哭。
他這一哭,師兄師叔師伯們立馬聞聲湊過來,一群人圍著他忙得不亦樂乎。
“小師弟是餓了!快,快去灶上把溫好的羊奶拿來。”
“哎喲,小師弟羞羞,又尿褲.襠了!”
“我去拿干凈的尿布,馬上就回來!”
“師侄可真乖,早課的時候半點不鬧騰,知道我們下了早課才哭,真是太體貼了。”
“他還這么小就這般有聰慧,等他再大一些,肯定更不得了?!?p> 你一言我一語間,二皇子換上了干凈的尿布,吃上了溫?zé)岬难蚰獭?p> 在一群光腦袋慈愛的目光的注視下,二皇子打了個奶嗝,瞇起眼睛,很給面子的露出個笑容。
他一笑,寶華寺眾人的心就化了。
一個個捂著胸口,像是被佛光籠罩般,沉浸在一種“你若微笑,便是晴天”的愉悅感中。
***
新婚頭三日,元珣不上朝,成日里跟阿措膩在一起,榴花宮的宮人們幾乎每時每刻都在接受恩愛狗糧暴擊。
三日后,元珣老老實實去上朝,處理政務(wù),阿措才有時間去接見那些國夫人侯夫人,與她們應(yīng)酬閑話。
雖然她不是很擅長交際,但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鍛煉,表面應(yīng)付還是可以的。
那些誥命夫人早就聽聞當今皇后嫻靜寡言,所以見到阿措話不多,倒也不覺得有什么不妥,反而覺得她小小年紀便如此端莊穩(wěn)重,真不愧是陛下選中的皇后。
這日午后,阿措與幾位夫人閑聊時,一位侯夫人突然問起一干妃嬪出宮祈福的事來。
阿措乍一聽到這消息,還有些懵,下意識的看向小桃小荷。
小桃小荷,“………”
瞞不住了。
小荷很是自然的接過那夫人的話頭,客氣出聲道,“后宮妃嬪去宗廟祈福這事是由陛下決定且安排的,我們娘娘沒怎么管這事。夫人若是感興趣,或許去問陛下?”
小荷的語氣很是恭敬,可話中的意思卻半點不客氣。
問這話的夫人臉色微妙的變了變,忙笑道,“嗨呀,臣婦也就隨口問一句。”便連忙轉(zhuǎn)了話題,夸起阿措今日佩戴的那對赤金鑲翡翠色.貓眼石墜子來。
待這些夫人告退后,阿措將小桃小荷叫到了跟前,輕聲問道,“后宮妃嬪出宮祈福是怎么回事?”
小桃小荷兩人對視一眼,便一五一十交代了。
自打蔣妃將陛下的決議傳達下去后,后宮妃嬪們是日思夜想,輾轉(zhuǎn)反側(cè),認真且嚴肅的考慮起去留問題。經(jīng)過三日的權(quán)衡利弊之后,諸位妃嬪紛紛往蔣妃那里稟明了心意。
“后宮活著的,且有位份的妃嬪現(xiàn)為三十九人,其中二十二人自請去宗廟祈福,余下十七人決定留在宮中,遷往西苑?!?p> 小荷說著,從袖中掏出一份名單,雙手奉給阿措,“娘娘,這是具體的名單?!?p> 阿措接過那冊子,輕輕翻看起來。
小荷繼續(xù)匯報著她們近日來的安排與部署,“宗廟和西苑那邊都安排的差不多了,三月初一,這二十二名妃嬪便會送去宗廟小住,同日,余下十七人會遷去西苑?!?p> 三月初一,算算日子快了。
阿措掃過冊子上的名單,見到愿意留在宮中的大都是些身居高位的妃嬪,譬如蔣妃扈貴嬪等人,那些選擇出宮的,大都是籍貫在外地,或是家中地位不算顯赫的。
她不禁問道,“她們有重獲自由的機會,為何不選擇呢?”
小荷斟酌著答道,“奴婢覺得,這些娘娘大都出身名門世家,從小學(xué)著禮教規(guī)矩,她們當初入宮來,身上是背負著家族使命的,那份責(zé)任不允許她們選擇自己的生活……”
聞言,阿措抿了抿唇,并未多言。
若放在她剛來人間的那會兒,她肯定會為這些高位妃嬪不忿,為她們爭辯一番。
但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來人間有一段時間了,也知道這人間條條框框的規(guī)矩不是一個人一張嘴就能改變的。
就連她自己,也潛移默化的被規(guī)矩影響。
有的時候她會想,再過個十幾二十年的,她會不會也變得跟這人間女子一樣,張口閉口就是規(guī)矩,舉手投足皆要標準呢?
這日夜里,阿措靠在元珣的懷中,臉頰貼著他絲滑柔軟的寢衣料子。
她想起后宮的事,睡不著,沉默許久,小聲道,“陛下,你睡了么?”
元珣手臂搭在她身前,灼熱的氣息掃過她光潔的額頭,低聲道,“沒?!?p> 頓了頓,他問,“是在想那些妃嬪的事?”
阿措點了下頭,道,“我之前覺得她們能離開皇宮是件很不錯的事情,但今天想了許久,或許她們離開皇宮,也不一定過得好。陛下,你說,遣散后宮這事,到底是對還是不對?我們這樣是不是不太好?朝堂上那些官員和宮外的百姓會不會說我太自私,太小氣,不容人?”
聽著她這一連串的問題,元珣啞然失笑。
手指輕輕捏住她的耳垂,他的聲音低沉又磁性,“這世間很多事情,并不能用對錯來判定?!?p> 更何況小孩子才論對錯,大人只論利弊。
這件事對他有利,他便去做了,管那滔天議論,累累罵名,他不在乎——
只是……
他睜開眼睛凝視著懷中的阿措,問道,“你在乎官員和百姓們對你的評價么?”
阿措一怔,迎上他的目光,他幽深的長眸在黑暗中流光溢彩。
“唔,不在乎?!彼\實道。
他們要說就由他們說,她不聽便是。
元珣看著她澄澈如孩童般的眼眸,笑了,“既然不在乎,為何還顧忌什么自私、小氣、不容人的說法。”
阿措道,“我在乎陛下!”
元珣微微瞇眸,“嗯?”
阿措道,“陛下要遣散后宮,我不規(guī)勸,甚至還贊同,那陛下你會不會覺得我小氣狹隘呢?”
她這些天看了些記載歷代皇后事跡的書,書中大多贊美皇后的命格,贊美她們的坤厚載物,德合無疆,贊美她們的寬容大度,高雅風(fēng)范。
幾乎每一位賢德的皇后,都不會嫉妒,不會憤懣,喜怒哀樂都恰到好處,完美的宛如寺廟里供奉的菩薩。
阿措越看這些,越覺得壓力大。
她是決計做不成書中這樣的皇后,她貪吃、愛睡、不愛規(guī)矩,在陛下面前也不算恭謹客氣……
嗐,當個好皇后可真難。
元珣不知道阿措已經(jīng)想了那么多,只認真的回答起她的問題來,“愛本就是自私的?!?p> 他非但不會覺得她狹隘小氣,反而覺得高興。
愛一個人本就是獨一性的,若說自私,他才是更自私的那個。
若有一日她要離開他,他會不惜一切代價的將她留住。就算是鎖,是囚,他也要將她留在身邊。
阿措呢喃著他那句‘愛本就是自私的’,忽的覺得豁然開朗——
是,她就是自私,就是不愿意陛下身邊有其他女人。
只要一想到她們心中覬覦著她的男人,她就不高興。
“陛下?!卑⒋霌ё∧腥说牟弊樱崧暤?,“去宗廟的那些妃嬪,你多給她們些錢財,讓她們余生過好一些吧?!?p> “好。”元珣拍了拍她的背,哄道,“睡覺了?!?p> “嗯。”阿措小腦袋往他懷中蹭了蹭,便抱著他的胳膊閉上了眼。
——
眨眼便到了三月初一,一部分妃嬪被送去西苑,一部分妃嬪被送去了宗廟。
本就空蕩蕩的后宮一下子更空曠了起來。
阿措作為皇后,本該搬去鳳儀宮的,但她在榴花宮住習(xí)慣了,也就懶得再搬。反正這滿宮宮殿都空著,她想住哪里隨便挑隨便選。
元珣索性把鳳儀宮的匾額摘了,直接掛在了榴花宮門前。
春光融融,阿措帶著大皇子和小公主逛御花園的時候,忽的感嘆一句,“之前不覺得宮里空曠,現(xiàn)在……是真正感受到了?!?p> 有人和沒人的區(qū)別還是蠻大的。
跟在身后的小桃安慰道,“娘娘,再過不久戎狄使團便要進京了,屆時宮里會舉辦好些宴會,肯定熱鬧非凡。奴婢還聽說那戎狄使團帶來不少好東西,哦對,好像他們的公主也一起來了呢?!?p> 戎狄使團?
阿措黑眸一亮,起了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