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戰(zhàn)幾近三月,五國聯(lián)軍土攻一刻未曾停歇。
時至今日,洛邑城池四周,緊貼著護城河之外,五國聯(lián)軍用土筑起了許許多多的高臺。
其中高一些的,幾乎要和城池齊平,而矮一點的,也比城池低不了多少,眼下,兩軍相隔不過才三十丈左右,直接可以做到隔空相望了,秦軍居高臨下的優(yōu)勢早已殆盡。
五國聯(lián)軍高臺上的箭矢猛烈,上面的投石車日夜不停的朝城內(nèi)縱火,站在城墻上守城的秦軍,不僅要防備敵軍高臺上的攻擊,還要隨時面對下方來爬城墻的敵軍,可謂是首尾不得兼顧。
擎蒼,皂游,黑旗三軍,別說四個時辰一換,就是十二個時辰一換,都做不到了,累了就在城墻上睡著,餓了,就在敵軍箭矢的間隙里吃一口食物,渴了,能得空就急忙喝上一口。
除了衛(wèi)城軍,三軍俱在城墻上。
戰(zhàn)地醫(yī)宮中,早就住不下傷員了,已經(jīng)征用了洛邑好幾座府邸了,有些輕傷的,帶傷作戰(zhàn),重傷的,恢復(fù)過來后,繼續(xù)作戰(zhàn),救不回來的,尸首湊齊一堆,合在一起焚燒。
什么,骨灰混在一起怎么辦,沒這回事,因為就不會有什么骨灰留下來。
此次大戰(zhàn),死亡這么多人,最可怕的是什么,是瘟疫,在醫(yī)療條件不足的年代,一場瘟疫,可以抵得過百萬雄師。
城外的五國聯(lián)軍也是如此,遠處的大營中每日都是濃煙滾滾,焚燒尸體。
人命如草芥,嬴蕩對此的認識非常深刻。
他胡子拉碴,面臟兮兮的,穿著也是臟兮兮的,臉上的油光在火焰的映照下,亮堂堂的,那件繡著金絲玄鳥的長袍,早就被丟到了一邊,這長袍,只能裝酷,穿著打仗,那就是找死。
天一點都不暖和了,相反,前日一場大雨下成了暴雪,天地間驟然冷了下來,可在四處都是大火的城墻上,嬴蕩身上感覺不到任何的寒冷。
今日,十一月初六。
秦軍確切的死亡數(shù)量,是五萬零四百七十五人,而敵軍,二十萬只多不少。
這樣一比四的比例,談不上低,也絕對算不上高了。
五國聯(lián)軍五十五萬人攻城,死二十萬,城下卻不見少了一個人,還是一如既往的多,一如既往的士氣高漲,而秦軍,十二萬一下子去了五萬多,還有重傷者,突然覺得空蕩蕩的。
當當當!
嬴蕩出了王宮,還未走到城墻上,卻聽得金鑼直響,似乎是五國聯(lián)軍收兵了。
終于,這一場一個月都未曾停過的攻勢,終于是歇下來了。
嬴蕩領(lǐng)著兩百人衛(wèi)城軍,先將城中巡邏了一遍,看城內(nèi)是否有敵軍,之后再看了各處糧草。
之前,被五國探子燒了三座糧倉,眼下糧草也不夠了,已經(jīng)到了需要挨餓的時候。
看過之后,他又繞著城墻下方轉(zhuǎn)了一圈,并未發(fā)覺敵軍隧道,才放下心來,這段時日,他可真是被這隧道給弄怕了。
還未等到將這一切都做完時,城池上方就有軍卒下來。
“啟稟大王,馮將軍請大王上西門議事。”
西門?
如今這攻勢最厲害的,就是這西邊了,此處面臨宜陽和秦國,是五國聯(lián)軍重點攻擊的地方,在這里,五國聯(lián)軍的軍旗盡皆看得到,馮章親率黑旗軍,就是在這里督戰(zhàn)。
嬴蕩急忙趕了過去,一路上,他再也聽不到戰(zhàn)斗的聲音,等登上城墻,城池外面還是一片安靜,連續(xù)一個月的攻勢,突然退兵,他倒有些不相信了。
“臣拜見大王!”
馮章見到是嬴蕩,立即行禮,嬴蕩又將他扶住。
城外火光沖天,五國聯(lián)軍筑起的高臺上,滿是火把,將夜照的通明,尤其正對著西門的一處高臺,最是耀眼。
在這光芒之中,嬴蕩覺察,似乎正有一個人往這邊看。
夜色正濃,視野不清,但他有種直覺,對方是在看他。
“姬職?”
馮章點頭。
激戰(zhàn)三月,還從未見過敵軍統(tǒng)率,嬴蕩看不大清楚,只知道對方身量不算高,穿了一身甲胄,似乎還披著一件披風(fēng),因為他身后有一團黑云,正隨著風(fēng)在動,不是披風(fēng),又能是什么?
“敵軍突然收兵,姬職邀請大王城上一敘,臣以為,大王盡可一敘,也是給我軍爭取點吃飯的時間?!?p> 嬴蕩看了看四面滿面疲憊的秦軍銳士,鄭重的點了點頭。緊接著,他又往前跨出幾步,旁邊銳士見此,盾牌立即跟上,擋在他身前。
秦王身形雄偉,戰(zhàn)國人人皆知,遠處那個壯碩、高大的身形,不是秦王還能是誰呢?
“秦王,寡人姬職,可認得否?”
猛然間,對方大喝,相隔不過三十丈,嬴蕩自是聽的清楚。
“燕國姬職,打的一手好洞,放的一手好火,可是汝?”
嬴蕩的聲音更大。
姬職此時喊話還能如何,該是要勸降了吧。
再這樣攻下去,這城必破,但何時能破,怕是他姬職心里也沒底,所以雙方才有了這第一次會面。
“嬴蕩你也不耐,鼻子很靈,知道寡人洞挖在哪里?”
見嬴蕩說他似鼠,姬職也是不遑多讓,給罵了回來,說嬴蕩像條狗。
“嘿嘿,可這些都不及姬職你,別人的火是燒敵人,而你卻燒了自己,哈哈!”
兩個多月前,姬職沖車填河,卻被馮章一把大火燒了一個干凈,損毀輜重不說,更是死傷了無數(shù)的將士,好計策倒是成了餿主意。
“世人皆說,秦王年少,心高氣傲,今日看來果真如此,就只會口舌之能!”
“哈哈,世人還說了,這燕王老成,今日看來果真如此,老成有余,激進不足,五十五萬大軍連續(xù)三月,卻連城門都攻不破!”
對方是來勸降的,這當然不能夠投降,嬴蕩的目的,就只是拖延時間,打這口水仗又有什么打緊呢。
“哈哈,寡人不和你斗嘴,明日黎明,洛邑必下,秦王若是此時投降,再割讓函谷關(guān)以東出來,寡人便饒恕秦王不死,而且燕秦結(jié)為同盟,如何?”
嬴蕩停了直搖頭。
函谷關(guān)以東,想得真美,這宜陽洛邑不說,還有秦國河?xùn)|之地,這些難道都不要了嗎,況且姬職也不會這樣宅心仁厚,他肯定是想讓秦人去隴上放馬才對。
“寡人明知五國來犯,卻偏要來洛邑呢,就是因為寡人不喜歡退,就只喜歡進,難道燕王很喜歡退嗎?”
“哈哈,函谷關(guān)以東,本就不是秦國之地,秦王何須介懷,倘若秦王答應(yīng),天下諸國該說秦王胸襟能容四海才對!”
“函谷關(guān)以東,姬職,你的胃口太小,就算是寡人給了函谷關(guān)以東,我秦國頂多回到了孝公時候,還傷不到根本吧,寡人真心為你覺得不值!”
“世人都說秦王一介武夫,暴虐無道,今日一看,大大錯矣,若非寡人在秦國散盡金銀,怕是秦國大軍早就來了,秦王計策本來必定能成,可現(xiàn)在卻不一樣了,你若是想等秦國支援,寡人告訴你,永遠不會來了?!?p> 聽聞此話,嬴蕩頓時氣急。
難怪秦國大軍是姍姍來遲,不對,是姍姍不來,原來是這姬職從中作梗,此人真是好算計,連這都想到了。
不過,要真如他所說,既然永遠無人支援,洛邑豈不就是囊中之物,那他為何要來勸降呢?
肯定是秦國有了動作了,他著急了。
“看來燕王身在燕地,卻心系大秦,對我秦國之事情知道不少,寡人先行謝過,我秦國是有亂臣賊子不假,但也有忠心良臣,你就不怕失算?”
這樣發(fā)問,嬴蕩就是想套出姬職的話來,他到底是在秦國賄賂的誰,要是甘茂嬴壯這些,這不打緊,他們本不想讓寡人安好,若是樗里疾,可就麻煩了。
“哈哈,有一人,兩朝元老,孝公庶子,秦王叔父,王室尊親,最是貪得無厭,大王你說,可是誰呢,秦國臣子,弒君之心,寡人早有耳聞,秦王,投降吧!”
寡人的叔父,又是兩朝元老,秦孝公時的庶子,王室尊親,滿足這些條件的,除了樗里疾,還能是誰呢?
頓時,嬴蕩眼前一黑,激出了一身冷汗來。
難怪大軍三月都不來,原來是他,寡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