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道上一如既往的冷清,遠(yuǎn)遠(yuǎn)望去只有一條甬道,延伸向無盡的遠(yuǎn)方。
丁香扶著允賢慢慢走在宮道上,忽然想起從前,他們也曾這樣匆匆走過這些甬道。只是那時每個人都忙于自己的生活,卻從來不曾這樣悠閑地看過這宮里的一草一木。
“奴婢近來總是想起譚娘子出宮前的光景,想想自己半生,若不是遇見你,恐怕便就那樣在宮中廝混,等到了年紀(jì)放出宮去,隨便找個人嫁了……現(xiàn)在卻能當(dāng)上掌事宮女,又得了這么清閑的差事。想來是老了,就總會想些沒用的。”
允賢眼角帶著淡然笑意,微微握了握她的手:“你素來理智,從前也常常點(diǎn)醒我許多,難得現(xiàn)在你也這樣感慨?!彼f著,像是想到什么,“不過你為何至今還留在宮里,我記得前兩年宮里曾發(fā)過一次征召宮女的榜文……”
丁香搖搖頭,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上一批宮女出宮時,皇上也曾問過我。不過我總也不想離開。在這宮里呆了這么多年,很多事情都習(xí)慣了,出去了,也不見得會更好?,F(xiàn)在皇太后也不再管事,那些被召回來的嬪妃們也都各過各的,這偌大一座皇宮,整日里除了我們這些宮女太監(jiān),竟也見不到幾處人煙……”她長嘆一聲,伸了伸胳膊,扭頭笑道,“不過我也想著,如今上頭沒什么人管著我們,皇上又特許我和如香不必受內(nèi)監(jiān)指派,這日子輕松了,還惦記著外面干什么?反倒是你……我常常想,或許有一天你還會回來。沒想到,你還真的跟著皇上回來了!”
允賢忙一把將她的手按?。骸澳阋蔡涡粤?!若是被別人看到你在宮里如此大膽,被捉去打板子可別怪我……”
見深原本跟在后面聽著,聽到這句,不由上前一步,嘟著嘴插了一句:“有本宮在,誰敢打丁香的板子?”
允賢聞言一愣,回頭看了見深兩眼,頗有些意味深長地歪著頭沉默了半晌,輕輕拿胳膊碰了碰丁香,低聲道:“你跟太子……什么時候這么熟了?”
丁香頓時啞口,只裝作不知:“奴婢哪里知道,奴婢不過是從小照料太子殿下,想來太子殿下重情,才待奴婢這么好吧?!?p> 說著說著,卻見允賢忽然停住腳步,皺眉望著一處出神。丁香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卻原來不知何時竟走到了坤寧宮外。她下意識轉(zhuǎn)身看向見深,見深卻只是靜靜地看著允賢,一雙眼眸黑沉沉的,半點(diǎn)心思也看不出。她心上一跳,還是嘆了口氣道:“譚娘子,可是……想起了錢皇后?”
允賢轉(zhuǎn)頭朝她微微一笑,似有似無地勾了勾唇角:“只是忽然想起從前錢姐姐在宮里時,常拉著我一起閑話家常,那時雖然也寂寞,多少總有個人陪。”她慢慢走進(jìn)坤寧宮,只見偌大一座院子,除了些石桌石凳,竟無半點(diǎn)裝扮,只院角一株石松,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允賢慢慢走近宮門,門上早已落了鎖,窗欄都已落了薄薄一層灰。只是透過窗紗,還隱約可見梳妝臺上端端放著一枚珠花,并著一把桃花梳子,都還放在手邊的位置,仿佛一切都停在了它最初離開的那個時刻。
允賢嘆了口氣,忍不住問道:“錢姐姐……是什么時候去的?”
丁香尚未接話,卻聽見深在身后梗著嗓子道:“母后是去年秋末去世的?!彼湍敲挫o靜地背著手站在宮門前,直直望著允賢,“母后的身體一直不好,從去年年初開始就要日日喝藥。這樣喝了半年的藥,也就漸漸撐不住了。”他起初說的平靜,似只是回答允賢的問題,說到后來卻漸漸連聲音里也帶著哽咽,一句一句道:“母后去世那天,一直握著父皇的手說著‘去找她吧’,那時我還不懂母后是什么意思,直到父皇去找了你?!?p> 允賢撫在窗欄上的手頓時一停,指尖慢慢縮成拳,默然收回了手。她只覺得鼻頭發(fā)酸,心一陣一陣糾緊,臉上卻仍帶著笑。
終歸她千守萬守,還是沒能守住自己的心。誓言縱然真摯,也最終還是負(fù)了那人一番真心。她默然注視著那桌上的珠花,看了良久,只轉(zhuǎn)身向?qū)m外走,卻聽見深在后面大聲道:“你不想聽我說完嗎?!”
允賢踏出的步子一頓,身子似微微顫了顫,再沒說一句話,轉(zhuǎn)身出了坤寧宮。
午后有風(fēng)緩緩吹過,不知從哪里吹來的零散落葉。這偌大一座坤寧宮里,總是只剩下他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