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賢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大亮。她的睡眠尚淺,困意卻還濃,只聽見朦朧中似乎有人在說話,意識模糊了許久,才反應(yīng)過來是小順子在門外。她慢慢撐起半邊身子,也不自覺錦被從肩上滑落。
便見朱祁鎮(zhèn)僅著單衣從門邊進來,見她坐在床邊,面色一冷,走到床邊一把拉起被子將她蓋?。骸澳阍趺雌饋砹耍垦┖筇炖?,也不知道把被子蓋好?!?p> 允賢微微抬了頭看著朱祁鎮(zhèn),他的側(cè)臉在陽光下有如精雕細琢,即使已經(jīng)不再年輕,卻自有一種令人移不開目光的魅力。允賢看了他半晌,慢慢從床邊坐起來,莞爾道:“你是要去上早朝么?”
朱祁鎮(zhèn)恩了一聲,徑自轉(zhuǎn)身去拿外袍:“原本皇后大婚,朕可以多陪你幾天,只是昨夜又出了點事……”他邊穿衣服邊扭頭朝允賢笑道,“時辰還早,你再睡會吧,最近御藥房新進了一批藥材,等你醒了正可以去看看?!?p> 允賢笑了笑,站起身來輕輕接過他手里的腰帶,仔細地扣上,又抬手替他把扣帽戴好,柔聲道:“好,你去吧。我會等你回來?!?p> 朱祁鎮(zhèn)低頭望著她,在她額上落下一吻,轉(zhuǎn)身匆匆隨著小順子出了永寧宮,便見丁香和如香從門外進來,見允賢仍是癡癡地望著門口,不由調(diào)笑道:“皇后娘娘,皇上早就走遠啦,您還在看什么呢?”
“是啊,娘娘?!比缦阋哺鴾悷狒[,舉著三根手指曖昧地朝她笑道,“奴婢可以性命發(fā)誓,自打您走了這幾年,奴婢可從來沒見過皇上的心情這么好過,見誰都是笑瞇瞇的,看得奴婢們都忍不住心跳加速,面紅耳赤的呢!“
丁香一推如香,瞪眼道:“你就是沒個正形,還不快去伺候娘娘洗漱?!?p> 卻聽允賢忽然道:“我剛剛聽皇上說昨天晚上出了事情,是……宮里的事嗎?”
丁香想了想,搖頭道:“奴婢也不清楚,只模模糊糊聽小順子說,好像是汪國公府上出了事兒……這會兒滿朝文武都已經(jīng)在等著皇上了,看小順子的樣子似乎挺嚴(yán)重。”
乍聽到汪國公的名字,允賢不由心頭又是一跳,似乎前幾天的那種不安感又漸漸升起來,然而這感覺持續(xù)了這么多天,卻沒有發(fā)生任何事,想來也只當(dāng)做是自己想多了。
丁香自捧了新的宮服遞給允賢,道:“照規(guī)矩,皇后大婚后是要去向太后娘娘請安的,雖說胡太后不在宮里,但皇太后娘娘卻是在的。這規(guī)矩不能省,否則那些大臣們呀,又要拿娘娘說事兒了!“
待到過了辰時,允賢才領(lǐng)著丁香和如香往仁壽宮去。
許是昨夜的雪下得太大,直到今天早上,天空中仍有些許雨意零零散散地落下,天色很是昏沉,雖是晴空萬里,卻不見一絲陽光,地上的薄雪還未化去,路面也是濕淋淋的,直讓人走在這繁復(fù)的宮道里,平白的心生沉重。
才走進仁壽宮,卻見兩側(cè)的宮女皆低著頭不言不語,竟沒有一個人向允賢問安,丁香目光一沉,正要呵斥她們,太后身邊的玉香忽然匆匆從宮里出來,像是早就知道她要來一般,朝允賢躬身道:“奴婢向皇后娘娘請安,難得皇后娘娘這樣早就來向太后娘娘請安,只是太后娘娘近來身子不適,眼下還沒有更衣,所以不便接見娘娘,還請娘娘過些時候再來吧。”
丁香跟在允賢身后,不由皺眉。她在這宮里呆了這么久,自然知道這是太后仍然在婉拒允賢的意思,但那日太后召見允賢,分明是已經(jīng)同意了她的身份。以太后的身份,大可不必如此周而復(fù)始地為難允賢,她若當(dāng)真要害允賢,恐怕允賢根本活不到封后大典結(jié)束。更別說,如今允賢已經(jīng)成了真正的皇后……
允賢抬頭向仁壽宮內(nèi)看了一眼,平靜道:“若是身子不適,不如讓允賢為太后看一看……”她話未說完,卻見玉香偷偷往她手心塞了一件東西,壓低聲音道:“皇后娘娘,您沒在宮里呆過,不曉得這宮里為人行事的規(guī)矩也不打緊,但奴婢感念您當(dāng)年的恩德,自然是要提點您一下……”她轉(zhuǎn)頭向周圍張望了一眼,低聲道,“太后娘娘甘愿默認(rèn)您和皇上的關(guān)系,雖說是娘娘重情心軟,多半也是因為皇上是娘娘一手帶大的獨子,愛之深責(zé)之切,自然舍不得他難過。但您莫要忘了,太后娘娘如今久居深宮,無牽無掛,也不必明著和您作對,只是娘娘宅心仁厚,過去的終歸過去了,真正記在心頭的不過也就那么幾個人……”她再要說,便聽那頭一名小宮女在宮內(nèi)叫道:“玉香姑姑,太后娘娘叫您呢!”
玉香忙應(yīng)了一聲,朝允賢躬了躬身,轉(zhuǎn)身進了仁壽宮。
允賢面色微沉,扶著丁香慢慢出了仁壽宮,直走到永寧宮前,才將手掌攤開,卻見掌心里靜靜躺著的,赫然是一掛絲絳,絲絳已經(jīng)十分陳舊,似乎被人常年摩挲過,邊角都已經(jīng)磨損得看不出紋路,只是打著別致的結(jié),似乎是一樣舊物。
丁香并不認(rèn)得這樣?xùn)|西,卻聽如香見了那絲絳,忍不住驚叫了一聲:“奴婢認(rèn)得這絲絳……奴婢昔年在皇后娘娘身邊時,曾見過安和郡主戴著這絲絳……”她猶豫了一瞬,有些厭惡地看了那絲絳一眼,像是想起了昔年安和郡主如何欺辱錢皇后的事,不禁低聲嘲諷道,“想那安和郡主害人害己,卻沒想到太后娘娘手里還留著這樣?xùn)|西……奴婢聽說,安和郡主直到進宮前,都很是寶貝這絲絳,好像是郕王當(dāng)年親手系給她的……”
丁香聞言,不禁皺了眉,輕輕握住允賢的手,沉聲道:“玉香說得沒錯,太后娘娘接納您,多半是為了皇上,可這宮里雖是皇上為大,后宮卻仍是太后娘娘執(zhí)掌。莫非太后娘娘是想告誡娘娘安分守己,莫要像安和郡主當(dāng)年一般……?”
允賢的目光漸漸凝在那絲絳上,看了許久,忽然閉了眼,嘆出一口氣來:“不,太后娘娘的意思……是希望我救汪美麟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