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譚氏封后不過十余天,竟然就做出這樣折煞人命的事情來!若是再繼續(xù)下去,她豈不是要連太子殿下也一起害了!”
“是啊,皇上,這譚氏不過一介醫(yī)女出身,本就身份卑賤,當(dāng)上皇后已是圣上開恩!她卻不知感恩,做出這等禍亂后宮之事……”
“臣還聽聞,這譚氏就是當(dāng)年郕王的廢后杭氏,此間傳言實在可懼可怖,令人發(fā)指?。 ?p> “夠了!”朱祁鎮(zhèn)猛地一拍桌子,厲聲道,“你們眼里還有朕這個皇帝嗎?”他沉默片刻,忽然站起身來,目光如炬一一掃過堂下眾臣,“朕復(fù)位前,你們逼朕。如今朕復(fù)位數(shù)年,你們還要逼朕嗎?!”他冷哼一聲,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朕迎娶譚氏,是你們眾口一辭同意的,若是覺得她身份不當(dāng),為何冊封之前卻不提出?!出了事情,你們一個個倒會把責(zé)任往外推?!”
“至于劉妃之死……”他話音未落,卻聽奉天殿外傳來一聲高呼:“皇后娘娘駕到——”
便見郎朗日光里,允賢一身大紅飛鳳冕服,翠玉珠冠,身姿亭亭,從殿外踏進來。她的神情平靜而淡然,一步步穿過文武百官,走到殿中央,躬身朝朱祁鎮(zhèn)行禮道:“臣妾叩見皇上——”
朱祁鎮(zhèn)一怔,忙大步走下殿階,伸手扶起他:“皇后,你怎么來了……”
允賢抬眸朝他微微一笑,柔聲道:“臣妾知道皇上能保護臣妾,但臣妾不想讓皇上一人為臣妾承受這個擔(dān)子?!彼D(zhuǎn)身面向一眾朝臣,平生靜氣道:“本宮位居中宮,統(tǒng)領(lǐng)六宮,自當(dāng)為民表率,以正視聽。如今宮中出了這么大的事情,本宮牽涉其中,自然要到這大殿上來,為自己辯駁幾句!”
她的目光平靜如水,一一掃過那些文臣武將,最終落在為首的徐有貞臉上:“這位大人,請問你們口口聲聲斥責(zé)皇后無德,可有證據(jù)?彈劾皇后禍亂后宮,可有證據(jù)?質(zhì)疑本宮的身份,可有證據(jù)?”她緊緊咬著牙,嘴角卻帶著微笑,一字一句道,“本宮為后,不過一月不足,封后大典尚在眼前,在宮之日皆恪守宮規(guī),攜領(lǐng)六宮,何錯之有?當(dāng)初眾口一辭應(yīng)允本宮為后的,難道不是各位大人?若是那時沒有調(diào)查清楚,又為何要獲準(zhǔn)本宮封后!若是那時已然調(diào)查清楚,又為何現(xiàn)在卻要反咬本宮的身份造假?!”
清晨微涼的風(fēng)從殿外吹進來,輕輕吹動了允賢繡著金絲鳳紋的裙擺微微浮動。她就那么靜靜地站在大殿中央,不施粉黛,無一絲嬌弱姿態(tài),卻亭亭如清蓮獨立,自有一股冷沉脫俗的氣質(zhì)。
滿朝文武一時間被她說得啞口無言,眾人一起陷入沉默之中,這樣的畫面,在他們中的許多人看來,竟然是那么熟悉——甚至有人還依稀記得,那年郕王的杭氏也是這樣只身進殿,公然站在奉天殿上,與他們當(dāng)面對峙,英姿凜凜,毫不怯弱。
而時隔五年,這一幕竟然又在這大殿之上重現(xiàn),只是如今,她已不必一身素白,以死明志。當(dāng)朝皇帝也已變了,與其對峙的大臣也不再是汪國公。
這驚人相似的一幕似乎讓不少人受到了刺激,有些官員不禁顫抖著手指著她道:“你你你,你是……你是杭氏……”
允賢卻只是微微笑著,轉(zhuǎn)頭看向說話的人,目光如冰,面沉如水,一字一句地道:“本宮不是杭氏,只是譚氏!”
這時卻見徐有貞伸手指著允賢,又驚又怒道:“本官不管你是譚氏也好,杭氏也罷!你雖是皇后,也不可擅闖奉天殿!況且你身負劉妃命案在身,不在宮中思過,卻跑到堂上來和滿朝文武百官對峙,成何體統(tǒng)!你眼里還有國法綱紀,還有女德倫常嗎?!”
允賢冷笑一聲,正要開口,卻被朱祁鎮(zhèn)輕輕握住了手。
她微微一愣,便聽朱祁鎮(zhèn)上前一步,將她護在身后,沉著臉看向徐有貞及一眾大臣,冷聲道:“既然徐卿也說了,皇后身負命案在身,那么朕便來和你們說一說這命案如何?”
他首先看向徐有貞,溫聲道:“徐有貞,朕問你,劉妃被害一案,可有蓋棺定論?”
徐有貞一愣,強辯道:“此案何須蓋棺定論!宮中奴仆皆可作證,是皇后替劉妃診治,皇后娘娘親筆寫下的方子也在皇上手里壓著!難不成皇上勢要包庇皇后娘娘,視我大明法紀于無物嗎?!”
朱祁鎮(zhèn)定定地注視著他,微微挑眉道:“既然未曾蓋棺定論,也不曾著人審查過,各位大人卻僅憑一面之詞和一張藥方,就要污蔑一國之母謀害宮妃!是否對皇后太不公平?且不說皇后是否有罪,假若朕懲治了皇后,卻發(fā)現(xiàn)皇后是被冤枉的,那各位大人這樣義正言辭的彈劾,又成了什么?”他的聲音不大,卻一字一句堅定有力,握著允賢的手溫暖而濕潤,分明在訴說著他的緊張,但卻一刻也不曾松開,“劉妃一事,朕已著錦衣衛(wèi)秘密調(diào)查,相信不出數(shù)日,真相便能水落石出,到時候皇后是否清白,自然也就一目了然!”
“可是皇上!人言可畏??!無論皇后娘娘是否真的有罪,如今全天下都知道皇后娘娘謀害了劉妃,即使臣等愿意等皇上調(diào)查,我大明皇朝百年的聲譽能等嗎?!”
“是啊皇上,若說皇后果真無罪,臣等稍后甘愿親自向皇后負荊請罪!只是如今流言四起,到處都在說皇后娘娘是紅顏禍水,害死了郕王,又來害皇上——”
“若是皇后娘娘仍舊高居后位,安然無事,恐怕我大明朝將威嚴無存??!”
“都給朕住口!”朱祁鎮(zhèn)猛地大喝一聲,勃然大怒道,“朕執(zhí)掌大明江山這么多年,朕的祖先執(zhí)掌大明江山百年,難道僅僅一個女人,就能讓我大明威嚴無存了嗎?!”他冷眼掃過一眾大臣,忽然自嘲道,“那昔年朕帶領(lǐng)大明二十萬大軍出征瓦剌,卻落得個全軍覆沒的局面,那時大明是不是也顏面無存?!朕是不是也要即刻自裁在你們面前,才能不丟大明的威嚴啊?!”
“請皇上恕罪——”也許是他的話太過激烈,又或許是現(xiàn)在的他已不同于當(dāng)年的朱祁鎮(zhèn),而成為能夠擲地有聲的真正的君王,是以滿朝文武見他盛怒,頓時一起伏跪在地,高呼萬歲息怒。
朱祁鎮(zhèn)卻毫不退讓,只是緊緊握住允賢的手——他是皇帝,就有責(zé)任保護他的皇后。
允賢怔怔地自后面望著他,忽然就濕了眼眶,眼角落下一滴淚來。記憶總是這樣驚人得相似,多少年前,她獨自舌戰(zhàn)群臣,郕王卻只認為她失德敗壞,逼她就范。那時,是他一封罪己詔,將她從眾怒之中救出來,得以繼續(xù)開設(shè)御藥房。如今,依然是他,不顧一切地擋在她面前,替她獨面群臣,洗清罪名。
一步錯,步步錯。曾經(jīng)的一時之錯,卻將這緣分延續(xù)至今,又何嘗不是一種救贖的機會?
允賢深深地看他一眼,暗自握緊了他的手。她的心在這份愛里浮浮沉沉十多年,最終也不過是希望今生今世,來生來世,也絕不會離開這個男人,無論如何。
這時,忽聽小順子在殿外高呼道:“瓦剌可汗也先——攜其弟伯顏帖木兒,其妹脫不花公主,求入殿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