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刺眼!易深無法忍受地垂下眼簾。
李梧不動聲色地將易深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端起茶輕啜一口,語氣平淡:“京城諸事,你都知曉了?有何看法?”
“俱已知曉。此次未得手,長公主必定還有后招,六郎打算何時反擊?”
李梧沉吟片刻,淺笑著對阿蔓說晚膳想吃她親手做的槐葉冷淘。
阿蔓自然說好,又幫他將身下的引枕擺得更舒適些。
看阿蔓走遠,李梧方才繼續(xù):“汝安不足為慮。若是現(xiàn)在我們就算把人證物證放在圣人面前,也不可能動搖他們的手足之情,而且若我所料不錯,京兆府定會推幾個替死鬼出來,算是對我衛(wèi)王府有了交代,那我豈不是白白陪汝安演了這場戲?”
易深頷首表示贊同,李梧低啞的嗓音毫無溫度:“汝安是關鍵的一步棋,我們必須用好她。你要記住,我要的不是她疼,而是要她死!皇帝與我衛(wèi)王府彼此試探、互相防備這么多年,是時候見個高下了,從前的帳,也該徹底清算。拿汝安的命迫使圣人首先出手,然后我衛(wèi)王府才好被逼上絕路、不得不奮起反抗......彼時,鹿死誰手......”
“六郎可有把握?”易深直起身子,面色嚴峻。
“世間之事,哪一樁能有十足把握了?不過事在人為,我們準備再多再久,最多也不過有六七成勝算而已,余下的三四成,就交給上天罷!”
易深的性子與李梧其實是有些相像的,堅定、冷靜、隱忍、目標明確、心機深沉。不同的是,李梧更不擇手段,甚至在情況不利于己時還有一股與對手同歸于盡玉石俱焚的狠戾。
易深想了想覺得并無不可,微笑抱拳:“還是六郎深謀遠慮。既然機會來了,自當放手一搏。西北那邊,虎威、玄甲及其余衛(wèi)王及董家的諸路軍馬糧草充足、操練不懈,我來前專程見過諸位將軍,皆是摩拳擦掌、隨時待命?!?p> “謝四可好?”
易深笑道:“臨走時謝四偷偷跑來送我了,直說無仗可打,閑得發(fā)慌,還想偷偷跟著我上京來!”
李梧也笑:“他那野慣了的性子,要是真進了京,用不了幾天就被人弄死了!而且,咱們在那邊還是得多留一雙眼睛?!毕肓讼?,又道:“兵部尚書韓集你也是見過的,幾朝重臣,征戰(zhàn)無數(shù),是個殺伐果斷的。如今雖上了年紀,卻更是耳聰目明、根基深厚,兩個侍郎也都是跟著他打過仗的,對韓尚書十分忠心。你行事向來有章法,我自是不擔心,只有一句多余的話囑咐你——凡事先多看多聽多思,不要讓這老家伙站到皇帝那邊去?!?p> 易深自然知曉其中利害,連連應是。李梧又問:“接下來該做什么,你可有數(shù)?”
“接到六郎傳話,我立即通知了咱們在回紇的暗線,回紇的使臣應該近日就要抵京了。”
“圣人很期待,半個月前便命鴻臚寺準備。想想也是——突厥被滅,回紇又主動來朝,皇帝正是志得意滿。不過,等他知道了回紇人的真正來意,想來更要‘驚喜’了......”鳳眼上挑,李梧語氣輕慢譏嘲。
轉瞬又含笑贊許易深:“大郎確有非人之能,若不是有你潛行漠北,親自說服裴力皮羅可汗,恐怕我們的謀劃也不能如此順利?!?p> 易深忙起身行禮:“不敢,全賴六郎深謀遠慮居中調(diào)度,葉護和宰相也出力不小。只是六郎離開涼州時留下的那許多金帛,都便宜了那幫回紇惡狼?!?p> “無妨?!崩钗囝h首表示知道,“回紇人素來貪得無厭,咱們也不是沒有準備,好在這兩年謝家船隊順風順水,替我們賺了不少,否則,還真是要為回紇人的獅子大開口頭痛了。保明——”
易深正色靜待李梧繼續(xù):“回紇人于我們將來可能還大有用處,你暫時維持住與他們的關系。不過,切忌養(yǎng)虎為患,遺禍大虞。所以,還要你的人在那邊嚴密盯住他們內(nèi)部的風吹草動,隨時報給我。另外,鎮(zhèn)守漠北的瀚海軍、燕然軍原是我父舊部,瀚海軍大總管來遇和、燕然軍副總管尹少枚都曾在我父麾下效力,你即刻傳我口信給這二人,提醒他們時刻注意回紇軍隊在邊境的動靜?!?p> “是?!币咨顟Z,“長公主這些年來勾結朝臣、禍亂朝綱的鐵證都已齊備,加上這一次勾結京兆府與禁軍的,足夠震驚朝野了?!?p> “不急。”李梧淡道:“現(xiàn)在還不是最好的時機。待汝安再做一兩件瘋狂的蠢事,那時再拿出來,才能確保連她的皇帝親兄也保不住她!”
說著打了個呵欠,懶懶揚起唇角:“雖然比咱們當初的計劃提前了,但我實在不想再等下去了。”語氣輕快愉悅,連眉梢眼角都含著笑。
這是什么意思?易深不愿深想,可是他那樣的頭腦,其實剎那就聽明白了。他勉強維持住臉上笑容,起身告辭。
“嗯,我叫阿蔓送你?!崩钗嗦唤?jīng)心道。隨即喚過進寶,命他去小廚房將阿蔓帶來。
易深立在一旁默默等著,不敢露出任何異樣的神情。阿蔓很快來了,聽了李梧的吩咐,輕快應了,走在李梧前面,帶他走向王府后花園一隅平日僅供雜役出入的角門。
聽著身后曾經(jīng)無比熟悉的腳步聲,阿蔓側頭回望,輕聲問道:“許久不見,大郎安好?”
“嗯?!币咨钪粦诉@一聲,然后兩人便陷入沉默。阿蔓撇過頭看向前方,心中升起一絲無奈的悲涼——自己與最親近的、亦師亦父亦兄的易深,現(xiàn)在竟已無話可說......
阿蔓不知易深在想什么——他從前也是如此,把一切都深藏心底,親近如阿蔓,他也不允許她跨過那條線。
阿蔓苦惱地琢磨著什么話題適合活躍一下氣氛,有了!她正要開口,易深卻先她一步:“六郎暗中安排、提攜,我被舉薦為兵部郎中,此次進京即是到任。”他的聲音清越一如往昔。
阿蔓很是驚喜:“那可要恭喜大郎了!阿蔓早知大郎天縱英才,絕非池中之物,定會一飛沖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