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宗沒想到他現(xiàn)下最想見到的人和最不愿見到的人幾乎是同時站到自己面前的。
大理寺卿和刑部尚書也都沒有想到能沒費什么事兒就在長公主位于萬年縣的田莊里找到了躲藏在那里的榮成公主薛妍。他們領旨后商量了一下,很快決定兵分幾路,一一去搜查除長公主府之外的京城附近所有長公主名下產(chǎn)業(yè),為防止日久生變,兩部人馬都是當天下午就出動了,沒想到當天深夜就傳回消息說人找到了,正在帶回來的路上。
第二日一早,李昌吉就得到了薛妍被找到的消息,他正等著將人帶來見他,沒想到內(nèi)侍又匆忙跑進來稟報說回紇使者到了,正在宮外等候覲見。
來得這么快?那定是申棟和殘兵敗將前腳逃出,回紇人后腳就派人一路追趕而來了。
不是朝會日,李昌吉便只傳了正在政事堂議事的中書令、侍中、尚書左右仆射等十幾位重臣來勤政殿。兩個多月前還畢恭畢敬的回紇使者這回完全變了臉,毫不客氣地當面斥責大虞皇帝背信棄義,聽得熹宗君臣都是怒容滿面卻又無法反駁。
還是鄭省恩忍不住打斷那使者的滔滔不絕,說公主被偷換實屬意外,絕非大虞有意為之,熹宗也是昨日才從送親將士口中得知此事,大為震怒?,F(xiàn)下已派出多路人馬加緊追查內(nèi)中隱情,必會給懷義可汗一個滿意的答復。
那使者冷冷笑道:“你們大虞之人素來狡詐,我可汗本來誠意歸附,卻上了這般惡當!如今還怎敢再輕易相信?”
李昌吉忍下怒氣:“那你們可汗待要如何?”
使者這才將真正來意說出——什么可汗也不愿兩國關系就此決裂,如果一個月內(nèi)大虞將真正的榮成公主送來,并且嫁妝加倍,再免除回紇五年歲貢,那么可汗依舊以大虞為上國姻親云云。
大虞君臣都是額頭青筋亂跳,李昌吉實在不愿與個小小番邦使者多言,更不能不顧體面馬上應允,便冷冷說自己與臣工們商議一下,打發(fā)他先去館驛住下。
張里腳步無聲地走到熹宗身邊,彎腰在他耳邊輕輕說了幾個字。李昌吉雙眼危險地瞇起,冷哼一聲:“帶她進來?!?p> 鄭省恩等人都扭頭望向殿門口,須臾,只見一個消瘦女子垂頭走了進來,腳步遲疑又畏縮,還未走到屋子中央便“撲通”跪了下來。
“榮成公主!”尚書左仆射陳諄驚呼。
是的,這個步履蹣跚、滿面淚痕的少女,正是銜著金湯匙出生、從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榮成公主、曾經(jīng)的德陽縣主薛妍!
熹宗一掌拍在案幾之上,大喝一聲:“薛妍!到底是怎樣一回事,你還不如實道來?”
薛妍“哇”地哭出來——她畢竟只是個十五歲的少女,先是晴天霹靂般得知自己要遠赴漠北和親,然后又是照母親的安排冒死脫逃,再一路顛沛流離,莫名被告知計劃有變先在城外田莊躲藏幾日......這一連串的巨大變故、這么多日子的擔驚受怕,早已壓垮了這株溫室嬌花的全部意志。
李昌吉耐心告罄,聲音更加冷酷:“薛妍,你是覺得,朕不會殺你么?”
薛妍所說的經(jīng)過簡直匪夷所思——她上路之前便已知曉,母親在送親隊伍中已經(jīng)安插好了幾撥人:那個不知何處尋來的、相貌身形肖似自己的女子將代替她和親回紇,陪嫁仆婢中有人接應并護送她回京。開始一切順利,大隊人馬到達邠州的第一天深夜,她在這些人的協(xié)助下成功躲過了那些守衛(wèi)的耳目,找到事先藏好的千里良駒,連夜奔逃。怕被追上,她聽從護送之人的建議,從不投宿,一路風餐露宿,不敢走官道,都是專揀偏僻小路疾行。就算是這樣還覺不放心,所以他們都是白日躲藏在野外,天黑才趕路。這樣跑了五六天,終于她回到了熟悉無比的京城,不料這些人并未如母親事先所說直接送她回到母親身邊,而是轉(zhuǎn)了個彎,帶她去了母親在萬年縣的一處田莊,只說接到長公主口諭,要她先在此處躲藏幾日,待回紇可汗與假公主順利成親了再悄悄將她接回家,以保萬無一失。
薛妍對母親和這些人的話深信不疑,而且這處田莊她從前也是來過一次的,因而完全安心地住了下來。莊內(nèi)仆婢們大多見過這位長公主愛女,也知她此時應是已經(jīng)在遠嫁回紇的路上,對她的突然到來自是驚疑不定。帶她來的人將她交給田莊老管事,拿出一封書信,說是長公主手書,老管事讀完后馬上恭敬彎腰說請長公主放心,老奴一定照顧好公主云云。然后那幫人說趕著去向長公主復命便都離開了,而且再未現(xiàn)身。
她在田莊里躲了月余,沒收到母親只言片語,也沒聽到任何回紇那邊的風聲,雖然焦急,卻也不敢出去,心想應是母親謹慎,要等到一切塵埃落定才會來接她。誰知沒等到母親的人,倒是今日來了一大群官兵,直接闖進來二話不說就把自己給扭送到了這里。
薛妍還在抽抽搭搭,她還完全不知道回紇人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公主是假,并因而大開殺戒了。
李昌吉氣得嘴唇都有點抖了:“張里,帶汝安來!”
張里應諾,片刻功夫便帶著形容憔悴的長公主李瓊進來了。李瓊沒想到殿內(nèi)有這么多人,有些吃驚,不過兩道無神的視線一落在跪在大殿中央的女子身上,馬上挪不開了。薛妍聽到身后的腳步身,瞬間轉(zhuǎn)身撲過去,“阿娘——”淚水再次滾滾而下。
汝安伸出兩只抖抖索索的手撫上薛妍的臉——那原本豐腴紅潤的臉蛋此時不但蒼白,而且明顯凹了下去。李瓊只覺悲從中來,將女兒緊緊摟入懷中,也痛哭失聲:“妍兒,妍兒,你去了哪里?你可嚇死阿娘了......”
李昌吉冷眼看著這母女二人,只覺無比厭憎——這時候了,她們還在做戲,且還是當著這么多臣工的面,真當他是愚蠢盲目到任她們玩弄于股掌之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