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深應(yīng)了,卻沒立刻就走,而是走到李梧身邊,拍了拍他的肩頭。雖然沒說一個字,但其中的安慰之意李梧又怎能體會不出?
不過沒什么能讓他感到安慰的,除非見到阿蔓平安歸來。
阿蔓,阿蔓......
李梧在心中不斷呼喚這個刻入骨血的名字,口中卻道:“保明,是我的錯,我太自負(fù)、太沒把張里放在眼里了,以致于阿蔓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被擄......如果是你,必不會犯這樣的錯吧?”
易深先是一驚,然后又是心中一痛,他現(xiàn)在只想把張里活吃了!自己從未對阿蔓之外的人有過這么強(qiáng)烈的情緒,但在李梧跟前,他還得壓制著。易深一直都明白,自己對阿蔓的心思,李梧是一清二楚的,而且早在他自己意識到之前就看出來了,心一橫,易深盡量平淡回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六郎做得已是極好,換了任何人,都絕無可能做得更好!”
李梧自嘲地彎起唇角,仰頭深深吸進(jìn)一口冰冷的空氣,旋身輕巧跳下屋頂,大步出了院子。
衛(wèi)王端坐燈下,見李梧大步進(jìn)來,平和問道:“人都派出去了?”
李梧點頭說是,眉間籠著深重的郁色,李宗勉起身走到他身邊,沉聲道:“人現(xiàn)下應(yīng)是無虞,你萬不可先自亂陣腳。你穩(wěn)沉得住,對手方會摸不清你的底細(xì),也就更加不敢輕舉妄動?!?p> 李梧閉上眼,啞聲道:“兒子都明白。兒子過來,只是告知父親,后日朝會,便是我動手之時。”
李宗勉張了張嘴,終是說不出一個字來,揮手讓李梧去了。
這場雪紛紛揚(yáng)揚(yáng)下個不住,直到第三日一早方才停下,只不過依舊鉛云低垂、北風(fēng)凜冽。
天還未亮,春明門外就站滿了等著上朝的文武官員,等著高大沉重的朱漆宮門吱嘎一聲緩緩向兩邊打開,眾人忙各自整理衣冠魚貫而入。
太極殿內(nèi)一如往常,皇帝還未到,這倒沒什么,古怪的是幾位相公也無一在場。朝臣們很快發(fā)現(xiàn)了,忍不住互相交換詫異、詢問的眼色。礙著規(guī)矩,無一人敢出聲,鴉雀無聲中等了大約一炷香功夫,百官們盼得脖子都抻長了,終于從御座側(cè)后方的帷幔后走出一隊內(nèi)侍宮婢。
百官連忙屏息斂氣、跪伏叩首,怎知跪了半晌也沒聽到上頭叫起,有人大著膽子偷偷朝龍椅覷了一眼,這才發(fā)現(xiàn)皇帝跟本不在,“噫”了一聲,惹得眾人接二連三抬頭看上去。
眾人忍不住交頭接耳時,張里手中高舉一卷敕書自帷幕后現(xiàn)身。并非是往日的內(nèi)侍打扮,而是披甲佩刀,天策軍護(hù)軍中尉裝束。
他身后還跟著幾個形容憔悴的人,正是久候不至的張伯苓、鄭省恩、陳超等人。
眾人都覺察到了情形不對,只見張里站在龍椅旁,一臉莊重肅穆,先是宣布皇帝連日龍體抱恙,但病榻之上仍心系國祚,囑自己取出提前擬好的密旨。說著不緊不慢展開敕書,待他宣讀完,朝堂頓時一片嘩然——竟是立七歲的吳王為太子,三日后登基,命百官各司其職,盡心輔佐幼主,內(nèi)事交付張里,外事盡托張伯苓等,熹宗自此退位為太上皇,專心在內(nèi)宮養(yǎng)病。
張里冷冷瞧著下面情緒激動的眾臣,尖著嗓子叫道:“咱家知道你等或許不信,所幸?guī)孜幌喙诖?,皆可為證!”說著扭頭看向張伯苓,眼神陰狠,飽含威脅。
張伯苓三朝老臣,且從不結(jié)黨站隊,威望素著。此時腳步微蹣跚著上前一步,環(huán)視一圈朝臣,眼中忽然迸射出無畏的光芒,手指向身旁的張里,大呼:“閹賊亂政,拘禁圣人,矯詔立儲,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誅之!”
張里大怒,“嗆啷”一聲拔刀出鞘,喝道:“老匹夫敢不奉旨,咱家就替主上收拾了你!”揮刀便向張伯苓頭頸砍去。
眾人盡皆變色驚呼,不少人搶上來想要攔阻,卻哪里來得及?眼見那道寒光已經(jīng)到了張伯苓側(cè)頸,下一刻便要血濺三丈。電光火石間,那要取張中書性命的刀卻猛地一偏,從張里手中脫出,落在他腳下。
眼尖的已經(jīng)看清,是一直不知何處飛來的弩箭,千鈞一發(fā)之際正中刀身,救下了張伯苓。
張里一怔,瞬間回神,朝殿外大呼:“清河郡王,你既來了,又何必藏頭露尾?”
眾人皆回頭望去,果然見一襲紫袍的青年穩(wěn)步走來,袍角輕拂,容貌昳麗,氣勢逼人。
所有人不自覺讓出一條通路,目不轉(zhuǎn)睛看著李梧一步步行至階下,并不停頓,依舊腳步穩(wěn)健地邁步上階。
張里瞳孔驟縮,連連擊掌,太極殿四面八方忽然涌出許多兵甲森寒的天策軍來。張里獰笑:“李梧,主上早知你父子圖謀不軌,果然不錯!今日咱家便替主上收拾了你這亂臣賊子!”
“嗤——”青年唇角冷冷挑起,“張里,你那些跳梁小丑的把戲都留著到地下去耍給自己解悶兒吧,就別在這兒上躥下跳、徒增笑柄了!想要扶植傀儡禍亂朝綱,你還差得遠(yuǎn)呢!”
“咱家不與你做無謂的口舌之爭,你若束手就擒,咱家還能給你留個全尸,否則——”
“否則怎樣?”李梧睥睨矮了自己大半頭的張里,又滿不在乎地環(huán)顧一圈漸漸圍攏上來的兵士,稍稍傾身,靠近張里耳邊,一字一頓清晰道:“你信不信,在你這些廢物動手之前,我能先取了吳王之命?”
張里駭然睜大眼,李梧的眼中沒有一絲一毫的威脅,只有陳述事實的認(rèn)真與平淡,他不信,從牙縫里道:“你想唬我?門兒都沒有!吳王在一個誰也找不到之所,還有你那侍妾——哼哼!”
李梧懶得跟個蠢人廢話,只吐出三個字:“晴雪齋?!?p> 這三個字如同一根針,瞬間扎破了張里強(qiáng)撐的牛皮,他嘴唇哆嗦著,一張大白臉駭?shù)萌珶o血色。
明明方才執(zhí)掌生死的還是自己,怎么突然就完全掉了個個兒呢?張里知道今日之事是不能善了了,反正是個死,那就拼個魚死網(wǎng)破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