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生死界限，自然法則

　　原來，我們進村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死人么？

　　回想起老頭看向他們時古怪的眼神，虞幸心下了然。

　　情理之中，意料之中。

　　換個人或許會有些諸如“后怕”和“細思極恐”的情緒，不過對虞幸來說這只是一條頗有價值的消息罷了。

　　真有意思。

　　在許家兄弟處得到的信息結(jié)合他自己的推測已經(jīng)讓他對關(guān)家村有了十足的了解，當下，他繼續(xù)問道：

　　“為什么周發(fā)財要把他埋起來？是死了以后埋的還是……”活埋？虞幸將后面兩個字隱去了，他知道老太太能聽懂他的問題。

　　連續(xù)的追問容易被認為急切，從而使受詢問者心生警惕。

　　吞掉最后幾個字，會讓對方潛意識里認為自己被征詢意見且被認同，更能誘使對方說實話。

　　老太太皮包骨般的手指在拐杖上握了握，終于把視線從天空轉(zhuǎn)移到虞幸身上：“我們村里，村長是特別的。他守護著我們，和我們同吃同住……我們真心愛戴村長，可是，村長家也受到了一種詛咒?！?p>　　“什么詛咒？”

　　“村長的孩子一出生就要送到外面去，三十五年以后再回來?；貋淼哪翘?，這孩子就是新的村長，要把原來的村長埋進村頭槐樹下。”老太太明顯有點憂傷，“發(fā)財這孩子不錯，但我是個老人啦，在我的記憶里，還是老村長更親切一些……”

　　虞幸“哦”了一聲，兩根手指在腿上有節(jié)奏的慢慢輕點著

　　“如果回來的新村長不忍心埋老的呢？”

　　“不忍心？不，他們大多非常愿意這么做?！崩咸氲搅耸裁矗墒?，以她僵硬老化的面部肌肉難以表達出此時的情緒，虞幸隱約感覺她是在諷刺著，“如果有不愿意的，村民們會幫他埋?！?p>　　啊哈，也就是說，一個村子里，同時只能存在一個村長家的血脈。

　　虞幸突然興奮起來，然后問：“除了我之外，是不是還有人問過您這個問題？”

　　“是有……好像是昨天晚上，一個小伙子來問的?！?p>　　得到了這個消息的虞幸嘴角一勾，他已經(jīng)知道失蹤的卡洛斯去了哪里。

　　……

　　破曉時分。

　　與關(guān)家村一山之隔的小鎮(zhèn)還算熱鬧，來來往往的有不少收購野味、藥材的商人。

　　卡洛斯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在小鎮(zhèn)的酒店里痛痛快快洗了個熱水澡，把通宵趕路的疲憊洗去一些。

　　他換好衣服走出浴室，濕漉漉的灰藍色頭發(fā)上搭著一條毛巾，他剛伸手擦了擦，就聽見床那頭的地上傳來“嗚嗚嗚”的聲音。

　　緩步走過去，卡洛斯的碧色眼珠顏色愈發(fā)幽深，低頭毫無感情地看著被綁住四肢、堵住嘴巴的青年。

　　他沒有說話，直到青年意識到什么，停止了掙扎，目露驚恐地看著他。

　　卡洛斯這才滿意一笑：“周慶?！丘I了么？”

　　“嗚嗚。”青年根本不敢招惹這個行事狠戾的變態(tài)，他之前只是驚詫反抗了一下，就差點被打斷腿。

　　“餓了沒關(guān)系，等下我們?nèi)コ燥?。”卡洛斯笑著拿掉了青年嘴里的布匹，在青年開口前道，“你會乖乖吃飯的吧？我現(xiàn)在很累，不想處理更多飛撲過來的蛾子了……想必，你也不愿意連累其他無辜的人？”

　　他語氣柔和的像是青年的朋友一般，青年卻渾身發(fā)抖，絕望地點了點頭。

　　“好，我真的很喜歡干脆的人?！笨逅棺詈罂戳怂谎?，便專心致志地擦起頭發(fā)，“吃完飯以后，我?guī)闳€好地方，你會見到你一直在找的……呵呵，感謝我吧?！?p>　　在他的角色記憶中，進山前的一個晚上他就下榻在這家小賓館里。

　　隔壁的客人是個青年，叫周慶海，性格開朗，對人沒戒心，他們只是一起吃了個早飯，周慶海就告訴了他自己是孤兒，一直在找自己的父母。

　　原本他就對角色記憶里如此清晰的事件多留意了一分，昨晚聽到老太太的說辭，他就懂了。

　　村長周發(fā)財?shù)膬鹤又軕c?！驮阪?zhèn)上。

　　他，只需要把周慶海帶回去，就能讓村長消失。

　　當然，與此同時，周慶海也會成為新的村長，被關(guān)家村所束縛。

　　可這與他有什么關(guān)系呢？他只要完成推演就好了。

　　碧瞳中閃過愉快的笑意。

　　……

　　想要的線索到手，虞幸與老太太告別，打算回去找肖雪宸和魏凡整合信息。

　　他們沒有選擇在村長家里集合，而是約在了靠近祠堂的那個山頭上，比較隱蔽，不會被村民提前發(fā)現(xiàn)。

　　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凌亂蓬松的柔軟短發(fā)，虞幸邁著輕快的步伐進入了村東矮山。

　　照理說山中空氣應(yīng)該很好，可這座山上樹木干枯，上端樹干張牙舞爪，夜里的詭異在白天統(tǒng)統(tǒng)變成荒廢，呼吸間仿佛也吸入了些死氣。

　　他到了約定地點，另外兩人已經(jīng)等在那里。

　　“san！”肖雪宸本來在和魏凡說著什么，余光看見他，笑著沖他揮了揮手。

　　“下午好?！庇菪尹c點頭，三人一同找了個稍微干凈點的地方坐了下來。

　　“開始整合信息吧，你們發(fā)現(xiàn)了什么？”他手里撿了根樹枝玩，有一搭沒一搭地點著地面雜草。

　　“那就我先說吧?！蔽悍惨呀?jīng)在肖雪宸那里聽說了虞幸的能力，他對這個年輕畫家收起了所有輕視，“我找村里一個身患殘疾的村民打聽到的，我發(fā)現(xiàn)村里有一些不出門的村民，他們都是隱藏的可利用資源，對外鄉(xiāng)人的態(tài)度比其他人好得多。”

　　“嗯。”虞幸點頭，示意他繼續(xù)。

　　“村里人死了之后，都會在第八天舉辦所謂的葬禮，屆時所有人都會去往祠堂外作見證?！蔽悍脖M可能把收集來的信息精簡化，“但是，那個殘疾村民告訴我，村里幾乎所有人，都曾是葬禮的主角。”

　　“也就是說，他們?nèi)妓肋^一次！”肖雪宸看起來并不害怕，反而透著點振奮，她清泉般清冷的聲線經(jīng)過半天的打探有些沙啞，“這與我打聽到的相符，關(guān)家村的村民都是死人，白天與常人無異，只是思維比人類殘忍和扭曲，到了傍晚，他們點起蠟燭可以維持人形，如果沒有蠟燭，就會變成充滿惡意的怪物?！?p>　　把跑到前面的卷發(fā)攏回腦后，她接著道：“其中，唯一一個例外是村長，據(jù)我猜測，村長是關(guān)家村中唯一的活人，他所扮演的應(yīng)該是媒介角色，負責(zé)與外來的活人溝通。”

　　“不是媒介，是守護者?！庇菪覜鰶龅亟恿艘痪?。

　　這兩人能打聽到這些重要信息已經(jīng)不錯了，看來行動力很可以。

　　“哦？什么意思？”肖雪宸對他口中的詞很感興趣。

　　“意思就是……”虞幸捏著樹枝的手一頓，把他的分析說了出來。

　　他在許家兄弟這兩個風(fēng)水師那里交換來的情報是，關(guān)家村地處深溝，群山形成合圍之勢，將這處低地包住，四方封閉，無出無進。

　　房屋布局呈方格狀，借用《桃花源記》里的一句話，此處確實“纖陌交通”，并且“屋舍儼然”。

　　經(jīng)過測算，這里毫無生氣，反而死氣彌漫，與現(xiàn)世格格不入。

　　“也就是說……”肖雪宸睜大了美目，語氣里有些猶豫。

　　“嗯，我們應(yīng)該是被某種障眼法，或者其他什么東西干擾了感知?！庇菪蚁有渥拥K事，把長長的絨袖擼到手肘，一絲笑意從眼尾流出，“此處不是活人活動之所，而是……一片地下墓穴?！?p>　　“把我們進村的地方想成墓穴入口，平齊道路為墓道，我們睡的屋子，就是擺放棺材的墓洞，所以——”

　　“棺材，就是我們的床。”

　　棺村之所以叫棺村，自然不可能只有祠堂一口黑棺。

　　可以說家家戶戶，都放著眾多棺材，只是被障眼法改變了形態(tài)，讓外來的活人無法辨認。

　　“我們昨晚是睡在棺材里的！？”魏凡愕然。

　　這個消息太跳脫，他不是沒有懷疑過是否是虞幸猜錯了，可將晚上不能出房間也不能讓別人進房間的規(guī)則聯(lián)系起來想，似乎又覺得合情合理。

　　墓穴有墓穴的規(guī)矩，如果晚上是村中怪物那一面蘇醒的時間，那么躺在棺材里的他們也算是“尸體”的一員，一個墓洞里兩具棺材，不能被打擾。

　　如果沒守好，放任其他尸體闖進了自己的墓洞，這種規(guī)矩就亂了，才會給其他尸體可乘之機。

　　相反，如果守住，那么墓洞的規(guī)則擺在這里，其他尸體不能硬闖，也拿他們沒辦法。

　　而且村中沒有來源的食物和各種物資，也有了解釋……或許只是墓穴里的一些古怪特產(chǎn)……

　　想到這里，回想起自己吃過的食物，魏凡臉色一白。

　　肖雪宸也一言難盡地看著虞幸，她記得幾個推演者當時不想吃晚飯，是san高高興興說好吃，讓大家一起吃的。

　　她現(xiàn)在吐還來得及嗎？

　　你看她還有機會嗎？

　　虞幸裝作沒看見兩人幽怨的神情，他自己對吃的到底是什么東西并不在意，就算是明明白白告訴了他湯里是腐爛的蟲尸，只要能吃，他照樣吃的下去。

　　把手掩在嘴前干咳兩聲，他偏過了頭。

　　“小姐姐別這么看我，我會害羞的?！?p>　　肖雪宸：“……”

　　魏凡：我呢？我呢？我不配嗎？

　　好在虞幸沒有繼續(xù)雙標，而是接著說起了分析，讓魏凡有了些許安慰。

　　“村長與其他尸體不同，他是活人，我想他應(yīng)該類似于守墓人之類的角色?！?p>　　當下，他將老太太的話重復(fù)一遍。

　　由于是活人，所以傍晚時分剛過，婦人已經(jīng)點起蠟燭，村長卻不用。

　　尸體們白天和夜晚的轉(zhuǎn)變受規(guī)則影響，而村長……僅僅只是靠演技，他與思維無可逆轉(zhuǎn)的被扭曲的尸體們不同，他知道一切，卻仍然選擇幫助尸體害外來者。

　　所以說，有的時候活人，可能比鬼還可怕。

　　好在村長并非沒有弱點，推演者們想殺村長大概率會被尸體攔住，說不定還會觸發(fā)死亡條件，但墓穴中同時只能存在一位守墓人，如果多出一個，尸體們就會把原來那個活埋掉。

　　虞幸知道，村長這邊他不用擔心，那個魔術(shù)師……應(yīng)該快回來了。

　　“那，對此我還有個問題?！毙ぱ╁房聪蛴菪业哪抗庵虚W過異彩。

　　虞幸：“嗯？”

　　“如果村里的村民都是尸體，那周詠笙此前是什么？”關(guān)家村可是周詠笙的老家。

　　“你沒有發(fā)現(xiàn)，這個村子里沒有小孩嗎？”虞幸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希望小御姐可以自己開動腦瓜子。

　　關(guān)家村何止是沒有小孩，而是根本就沒有一個二十歲以下的人。

　　魏凡也說了，這里時不時就會有一個新的村民“死掉”，要舉行葬禮。

　　所以，雖然此處是墓穴，但墓穴里的尸體……是時常變化的。

　　“難道，難道這些尸體仍然有繁衍能力，生出孩子后就將孩子送出去，到了年紀再把孩子接回來殺掉，成為新的村民??？”一群線索在肖雪宸腦子里打架，轉(zhuǎn)了好幾圈終于被她整理出一條邏輯。

　　“不笨嘛?！庇菪曳Q贊了一聲，隨即道，“村民白天與活人無異，既然無異，那么活人能做到，他們自然也可以?！?p>　　他猜測，每當有孩子出生，村長就會把孩子送到山外去，讓孩子們在外界長大。

　　在此期間，外面的孩子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家究竟是什么情況，直到年齡足夠，就被騙回關(guān)家村，然后被村長或者其他尸體殺死。

　　比如周詠笙。

　　由于這里特殊的規(guī)則，或者說詛咒，尸體們生出的孩子毫無疑問是活人。

　　這種打破了生死界限的事情有違自然法則，當然不被世界允許，于是村民們只能被困在這一方小地中，再也不能出去。

　　那老太太曾經(jīng)也是活人，被村里人殺掉后，就被困在了這村落里，永遠地眷戀外界的生活。

　　“葬禮時間在晚上六點，黑夜將至的時候。這個時間是關(guān)家村固定的葬禮時間，平常村民一般不出門，只在有葬禮的日子會聚集起來。這是由陽轉(zhuǎn)陰的時刻，象征著一個原本的活人通過儀式被下葬，正式成為了他們的一員?！庇菪业?。

　　葬禮就是這個村子的詛咒延續(xù)下去的關(guān)鍵。

　　黃昏時分已不是白天，卻也不需要點蠟燭，正是對關(guān)家村來說，生死界限最模糊的時刻。

　　今天的葬禮，主角叫周詠笙。

　　這個青年原本的正常生活，完完全全被毀掉了。

　　所以，虞幸和卡洛斯、以及許家兄弟都是被周詠笙叫過來的，周詠笙并不是想害他們一起死，只是想讓他們破壞這個葬禮儀式，破除這無休無止的惡性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