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到期，未交租交稅者，一律從嚴(yán)懲處?！?p> 張獻忠背著大蒜，走到膚施縣衙時，見衙門墻上貼著告示，連忙將大蒜口袋，放在身旁的地上，方才看清告示內(nèi)容，落款處是縣衙鮮紅的官印。
告示前，埋怨之聲，此起彼伏。
氣憤和無奈，像一座火山下的巖漿，在鄉(xiāng)民們的心里，悄悄流淌著。
“哎！官府又加租加稅。往后的日子，該怎么過?。 ?p> 一位衣衫襤褸的中年女人，看著墻上醒目的告示，竟然在一旁悄悄落淚。
“夏天久旱無雨，莊稼幾乎絕收，哪里來的銀兩，交租交稅?。」俑遣蛔屓嘶蠲?！”
一位老者轉(zhuǎn)過身去，邊走邊唉聲嘆氣。
明萬歷年間，朝廷國力衰落，官吏腐敗，苛捐雜稅，多如牛毛，加之天災(zāi)連年，地里幾無收成，民不聊生，百姓怨聲載道。
走投無路的鄉(xiāng)民，不得不流落他鄉(xiāng)，沿途乞討為生。
有的鄉(xiāng)民，冒著砍頭的危險，紛紛揭竿而起，劫富濟貧，成為朝廷頭痛的煩心事。
張獻忠聽著鄉(xiāng)民的議論，想著柳樹澗堡的家，想著家里的親人，想著家里今年的收成，頓時不覺五味雜陳。
扛著大蒜的張獻忠，頂著凌厲的寒風(fēng)，走在大街上，仿佛“好又來”小食店的路，很長很長，一直延伸到天邊，遠遠望不到盡頭。
冬去春來。
轉(zhuǎn)眼，又到了夏日時節(jié)。
夏日耀眼的陽光，撒在雨后的黃土高原上。
漫山遍野的翠綠，似地毯般鋪就在黃土地上。
潮濕的空氣中，彌漫著沁人心脾的氣息。
“好又來”小食店前，枝葉繁茂的柳樹，像一柄碩大的雨傘，垂著綠色的枝條，隨風(fēng)輕輕搖曳著。
柳樹旁，低矮的葡萄，蜿蜒著長長的嫩綠，攀爬在槐樹的枝干上。
累累綠色的葡萄，似一串串琳瑯的珍珠，十分惹人喜愛。
幾只剛剛脫殼的知了，趴在柳樹的枝干上，艱難地踹著粗氣。
過了許久之后，知了方才慢慢爬上樹梢，與老的知了匯合在一起，在樹叢之間飛來飛去，發(fā)出“吱吱吱”的叫聲。
一陣熱風(fēng)吹了過來，一只正在鳴叫的知了，像受了驚嚇?biāo)频?，突然“吱”的一聲，“呼啦啦”飛了起來。
彎彎的柳枝，又開始輕輕搖曳。
其余的知了，突然禁聲不響，仿佛如臨大敵。
百無聊賴的張獻忠，倚在小食店窗戶旁，看著蟬兒在枝條上飛來飛去，聽著風(fēng)兒吹著柳枝的“沙沙”聲，困頓不已的倦意，不知不覺襲來。
張獻忠慢慢閉上眼睛，隨著均勻的鼾聲，進入甜美的夢鄉(xiāng)。
“獻忠醒醒。有客人來了，快去招呼客人吧！”
老板見有客人進了小食店，連忙走上前來，搖了搖夢里的張獻忠。
張獻忠睜開雙眼，打了一個哈欠，看了看遮天蔽日的柳樹，揉著倦意濃濃的雙眼，微笑著點了點頭。
太陽慢慢落下山坡，稀許薄云的天邊，只剩一抹夕陽的余暉。
幾顆耀眼的繁星，在天空閃閃爍爍，仿佛像眼睛似的，俯瞰著廣袤的大地。
稍事洗刷之后，忙碌一天的張獻忠，已經(jīng)慵懶地躺在炕上，看著窗戶上的燕雀剪紙出神。
也許是天氣太熱，也許是想起柳樹澗堡的家人，也許是還想起“祥瑞”客棧的過往，張獻忠久久不能入眠。
望著窗外黑黢黢的天空，心煩意亂的張獻忠，曾經(jīng)過往的一切，一幕幕出現(xiàn)在眼前，仿佛像幽靈似的，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
突然，一道閃電劃過夜空，將屋里照得如同白晝。
張獻忠猛地一驚，從炕上一躍而起，吃驚地看著窗外的夜色。
閃電的亮光剛滅，一聲巨響“轟”的一聲，突然之間傳了過來，震得張獻忠一個激靈，耳朵里傳來“嗡嗡嗡”的響聲。
張獻忠下意識揉了揉耳朵，起身走到窗戶旁，輕輕推開窗戶，看著窗外暴風(fēng)雨來臨之前，伸手不見五指的夜空。
天空黑黢黢的，不時霍閃的亮光，讓人睜不開雙眼。
云層更低了，低得仿佛接近了地面。
伴隨著閃電雷鳴，開始刮風(fēng)了。
狂風(fēng)漫卷著黃沙，撲打在張獻忠的臉上，痛痛的，癢癢的。
幾道電閃雷鳴過后，黑黢黢的天空，有了些許的亮光。
突然，夾著冰雹的暴風(fēng)雨，“呼啦啦”傾盆而下。
張獻忠依然站在窗戶旁，凝視著烏云滾滾的天空，任憑暴風(fēng)吹拂臉龐，任憑暴雨淋濕衣衫，任憑雷鳴在耳邊炸響，仿佛一座雕塑似的，昂首挺立，屹然不動。
在張獻忠的記憶里，眼前是一場多年罕見的暴風(fēng)雨。
不知道過了多久，風(fēng)停了，雨也停了，云層慢慢散了開來。
剛才還電閃雷鳴的黑夜，有了星光和月色，充滿勃勃生機，仿佛那場暴風(fēng)雨，不曾下過似的。
只是小食店旁的小溪，已經(jīng)溢滿了渾濁的雨水。
雨水義無反顧，“呼啦啦”流向遠方。
雨后的夏夜，空氣清新。
疲憊的張獻忠，離開窗戶，轉(zhuǎn)身回到炕上，將一件薄衫，輕輕蓋在身上，吹著習(xí)習(xí)的涼風(fēng)。
張獻忠想著已經(jīng)過去的暴風(fēng)雨，不久之后，慢慢進入了夢鄉(xiāng)。
夢里惶惑的張獻忠，看見一望無際的林中，處處都是犲狼虎豹。
那些豺狼虎豹，個個張牙舞爪，盯著無助的張獻忠，發(fā)出驚天動地的吼聲。
張獻忠沒有一絲的膽怯，只是用雙眼怒目相視。
突然之間，張獻忠變成翱翔的雄鷹，越飛越高，越飛越高，向著無邊無際的蒼穹，義無反顧地高飛而去。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犲狼消失了，虎豹消失了，山林恢復(fù)了以往的平靜。
張獻忠看著如畫般的山川大地，得意地笑了起來。
又一個黎明，慢慢到來。
火紅的太陽，從東方冉冉升起，霞光萬丈。
張獻忠在炕上翻了一個身，看著透進窗戶的一抹陽光，仿佛依稀記得夜里的夢境，心里頓時驚詫不已。
也許在冥冥之中，上天正在暗示張獻忠，那些即將到來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以及必經(jīng)的諸多坎坷，注定將伴隨著張獻忠的一生。
張獻忠倚在炕頭，看著窗外火紅的太陽，冥思苦想而不能自拔。
“古人云，‘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故而，在夢里，有所暗示吧！”
將信將疑的張獻忠，不覺在心里思襯良久。
張獻忠推開房門，迎著燦爛的朝霞，興致勃勃地忙活而去。
萬歷年間，北方從事游牧的蒙古人，屢屢從蒙古高原南下，侵犯朝廷北部邊境。
位于陜北長城附近的榆林鎮(zhèn)，因地處陜甘寧蒙晉交界地，自古是兵家必爭之地，又是朝廷九邊延綏鎮(zhèn)的駐地。
朝庭為加強北疆防御力量，遂決定在榆林鎮(zhèn)，招募一批新的兵丁，補充榆林鎮(zhèn)守軍。
張獻忠在小食店打工，屈指可數(shù)，已經(jīng)快一年。
晚上快到打烊時，小食店急匆匆來了兩位年輕客人。
“伙計，來兩碗雜醬面條，一斤羊肉，外加一斤燒酒。如果有大蔥大蒜，那就也來一些吧！”
客人剛剛靠近窗戶坐下，連忙抬手招呼張獻忠。
“好嘞！兩位客官，請稍等一下，即刻就來?！?p> 張獻忠看著兩位客人，微笑著連忙應(yīng)酬。
“兩位客官的面條羊肉和燒酒，已經(jīng)悉數(shù)上齊，客官請慢用吧！”
須臾之間，張獻忠將面條燒酒，送到兩位年輕人面前。
張獻忠在轉(zhuǎn)身離去時，無意中聽得兩位客人，悄悄談?wù)摮フ心急〉氖?，心里頓時不禁一喜，連忙停下腳步。
“兩位客官，哪里在招募兵丁啊？小弟只聽坊間有人提起過此事，卻依然不明就里，還望客官多多賜教?！?p> 轉(zhuǎn)過身來的張獻忠，連忙趨前悄聲搭訕。
“榆林鎮(zhèn)招募兵丁呢！膚施縣衙外墻上，有招募兵丁的告示！小哥怎么沒有看見呢？”
個子高的年輕人，連忙一本正經(jīng)，回應(yīng)張獻忠一句。
“小弟忙于店里事務(wù)，沒有閑暇去縣衙看告示！那告示上，究竟怎么說來著？還望兩位仁兄，略略告知一二，獻忠不勝感激?！睆埆I忠摸了摸后腦勺，連忙憨厚地笑了笑。
“告示上說，榆林鎮(zhèn)總兵，要在幾天之后，招募十八歲至四十五歲，身體健康的二百名男性兵丁！”
另一位年輕人抬起頭，煞有介事地接過話頭。
“兩位大哥，也要去榆林鎮(zhèn)，應(yīng)募兵丁嗎？小弟想與大哥同去應(yīng)募。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張獻忠聽說榆林鎮(zhèn)招募兵丁，頓時來了興致，連忙在年輕人旁邊坐了下來。
“明天早晨，咱兄弟倆，就要去榆林鎮(zhèn)應(yīng)募。如果小弟也想去，咱哥仨剛好同路！”
那位年紀(jì)小的年輕人，拍了拍張獻忠的肩頭。
“那感情好?。 ?p> 張獻忠看了看兩位客官，連忙會意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