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拂曉的朝霞,灑在岳州大地,整裝待發(fā)的義軍將士,等待著張獻忠的到來。按照前天張獻忠的抉擇,二十萬義軍跋涉二百八十里地,將于三天之后,向南抵達長沙城下,出其不意,向長沙城發(fā)起攻擊。
清晨的太陽,正在冉冉升起。
張獻忠騎在棗紅馬上,帶領(lǐng)義軍將士,踏上通往長沙的驛道。
連綿不絕的義軍隊伍,像一條彎彎曲曲的長龍陣,行進在蜿蜒曲折的三湘大地上。一場攻擊長沙的大戰(zhàn),已經(jīng)悄然拉開了序幕。
張獻忠離開武昌南下的消息,早在十天前,就傳到了長沙,讓時為長沙藩王的吉王朱慈煃,驚恐不已。
“流寇離開武昌西進,不日就可以抵達岳州。如果從岳州南下而來,不出幾天時間,就會來到長沙城下。到那時,即使長沙墻高壕深,也擋不住流寇的圍攻??磥?,眼前的長沙城,危在旦夕矣!”朱慈煃站在窗戶旁,看著窗外的湘江,眼里露出一絲隱隱的悲切。
年前,吉王朱慈煃特意前往武昌,拜會楚王朱華奎。哪知道時至今天,已經(jīng)與楚王朱華奎陰陽相隔。
朱慈煃想到這里,有一種兔死狐悲覺之感。憂心忡忡的朱慈煃,既哀嘆流寇對長沙的垂涎,又哀嘆眼前富麗堂皇的王府,恐遭流寇人馬涂炭。
崇禎九年,朱慈煃成為第七代吉王。不久,朱慈煃在長沙即位。在朱慈煃之前,位于長沙的吉王府,歷經(jīng)多代藩王營建,早已經(jīng)今非昔比,更加富麗堂皇。
豪華的吉王府,有四門,分別為端禮門、體仁門、遵義門和廣智門。而體司門口,則是儀衛(wèi)司衙門。
在吉王府靠湘江處,特意建了保障王府免受湘江水害的藩城堤。藩城堤,沿河而起,都由山中條石砌就。堤高六尺,寬王三尺,從遠處看去,蔚為壯觀。
府內(nèi),金碧輝煌的瓊臺樓閣,以及花園內(nèi)的紫金山萬春池,即使時至九月初,依然花團錦簇,綠茵環(huán)抱,是朱慈煃粉白黛綠,輕歌曼舞之地。
“王爺,小的聽說,流寇已經(jīng)打到岳州城下。如果岳州不保,長沙就首當其沖。王爺怎么不讓總兵尹先民,副將何一德,前來王府商議退敵之策?俗話說,未雨才能綢繆。這可是古今不變的至理??!”王府總管李世清,走到朱慈煃身旁,看了看殿外的景色。
李世清在朱慈煃身邊,已經(jīng)有了十多年,因為既能揣測朱慈煃心理,又有些深謀遠慮,深得朱慈煃信任。故而,李世清所說的話,朱慈煃向來言聽計從。
這時聽罷李世清一番肺腑之言,朱慈煃頓時來了精神:“快快派人去總兵府,傳總兵尹先民,副將何一德,即刻到王府商議退敵之策!”
尹先民正與何一德,在長沙東校場操練兵馬,聽罷朱慈煃傳喚進王府,知道這事與流寇將至有關(guān),不敢稍有怠慢,連忙身披戰(zhàn)袍,前往吉王府。
“末將覲見王爺!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尹先民何一德來到吉王府,見朱慈煃躺在一張涼椅上,頭也不抬看著窗外景色,連忙齊齊地跪拜致禮。
“王爺,尹將軍何將軍已到,將軍正在向王爺施禮呢!”李世清走到朱慈煃身旁,俯下身子湊到朱慈煃耳邊。
李世清與尹先民何一德,向來關(guān)系一直融洽,見朱慈煃不理不睬,感到十分的吃驚,連忙提醒朱慈煃。
朱慈煃慢慢轉(zhuǎn)過身來,看了看尹先民,又看了看何一德:“尹將軍何將軍,怎么姍姍來遲?難道兩位將軍,沒有將本王,放在眼里嗎?竟然讓本王在這里,等到什么時候?”
總兵尹先民頓時一驚,意欲站起身來分辯兩句,卻被副將何一德,輕輕拉了一下衣角。朱慈煃的跋扈,何一德十分知曉。
當年,身為參將的何一德,僅為一位弟兄的區(qū)區(qū)小事,懇求朱慈煃放一馬。朱慈煃在收受賄賂之后,依然將何一德兄弟斬首示眾,讓何一德懷恨在心。此時見尹先民意欲爭辯,示意尹先民,不必與朱慈煃計較。
“末將公務(wù)纏身,不想就來遲了。還望王爺慈悲為懷,寬恕末將的過錯?!币让駨妷盒刂信穑B忙嘟嘟噥噥,敷衍朱慈煃。
尹先民身為長沙守城主將,還要看朱慈煃的臉色,讓尹先民頓時沒有顏面。以致后來,尹先民降了張獻忠,朱慈煃卻不知就里。
“尹將軍可知,本王沒有怪罪將軍的意思。眼前流寇來犯,還望將軍運籌帷幄,御流寇于長沙城外,確保王府萬無一失!”朱慈煃看了一眼尹先民,頓時派頭十足連連吩咐。
朱慈煃心里明白,流寇就要直奔長沙而來,守護偌大的王府,還得倚靠尹先民何一德,連忙急急地站起身來,走到尹先民何一德身旁,假惺惺安撫尹先民何一德幾句。
“末將悉聽王爺吩咐,保王府萬無一失。”尹先民何一德,相互對望一眼,心領(lǐng)神會淡淡一笑,轉(zhuǎn)身看著吉王朱慈煃。尹先民何一德知道,朱慈煃仗著王爺身份,打心里看不起自己。既然這樣,怎么不先敷衍過去了事。
離開岳州城,已經(jīng)三天過去。
張獻忠?guī)ьI(lǐng)義軍將士,頂著炎炎烈日,行進在岳州至長沙的驛道上。
昨天午后下了一場大雨,崎嶇不平的驛道,坑坑洼洼,泥濘難走。即使這樣,義軍仍然馬不停蹄,人不下鞍,向長沙匆匆趕去。
“汪將軍,前面那座城池,可是長沙城?”張獻忠揉了揉干澀的兩眼,“吁”的一聲勒住馬韁,望了望驕陽下的長沙方向,朗聲問身旁的汪兆麟。
汪兆麟兩手搭成涼棚,仔細看著遠處朦朧的城池:“回稟大王,前面那座城池,就是長沙城無疑!”
“傳令三軍,到前面樹林安營扎寨。明天拂曉之前,向長沙城發(fā)起攻擊,不得有誤!”張獻忠拭去額頭的汗水,看著陽光下的長沙城。
攻克岳州城之后的第二天傍晚,身為大西政權(quán)左丞相,兼刑部尚書的徐以顯,乘船與張獻忠等,在洞庭湖上游玩時,一陣大風突然襲來,不幸溺水身亡。
眼前正是用人之際,徐以顯的不幸身亡,對張獻忠而言,不啼晴天霹靂。當天晚上,張獻忠特地為徐以顯舉辦道場,追思徐以顯的不朽功績,將徐以顯葬于洞庭湖旁的高坡上。
以往默默無聞的汪兆麟,在徐以顯不幸身亡之后,順理成章成為張獻忠的首席謀士,開始在義軍中嶄露頭角。當張獻忠問起前方是否長沙時,汪兆麟理直氣壯地回稟張獻忠。
汪兆麟雖然已經(jīng)居謀士首席,也是一位頗有抱負的人,所謀的事遠見卓識,深得張獻忠賞識,以致后來輔佐張獻忠,在成都建立大西國,為張獻忠成就霸業(yè),立下了汗馬功勞。
當張獻忠?guī)ьI(lǐng)義軍將士,馬不停蹄趕往長沙時,吉王府里的氣氛,卻顯得越來越緊張。尹先民按照朱慈煃吩咐,調(diào)集守城人馬護衛(wèi)王府。護衛(wèi)的官軍將士,在王府里列隊走來走去,儼然如臨大敵似的。
幾天來,吉王朱慈煃茶飯不思,寢食難安。剛剛閉上眼睛,仿佛眼前是蜂擁而來的流寇。
待朱慈煃醒來之后,每每都是大汗淋漓。朱慈煃雖然見識多廣,這時心里的驚嚇和懼怕,是從來沒有過的,鬧得朱慈煃,疑神疑鬼,心緒不寧。
天剛蒙蒙亮,殿外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
朱慈煃連忙睜開雙眼,看著窗外朦朧的夜色,一股腦兒翻身躍起,回頭看了看熟睡的王妃李玲玉,連忙無奈地搖了搖頭。
李玲玉是朱慈煃,前幾年納的王妃,因相貌與楊玉環(huán)無異,一直被朱慈煃所恩寵。因昨晚,與朱慈煃恩-愛的緣故,這時依然呼呼大睡。
“王爺,何將軍前來稟報,流寇已經(jīng)到了北門外劉家?guī)X,距長沙城尚有五里地呢!”太陽剛剛落下山去,王府總管李世清,領(lǐng)著副將何一德,急匆匆覲見朱慈煃。
朱慈煃正與王后李玲玉,躺在花梨木床上,聽門外傳來總管李世清的聲音,翻身推開身下的李玲玉,連忙下床披衣,向門外急匆匆走去。
李玲玉看著朱慈煃的背影,在心里默默怨恨不已:“區(qū)區(qū)的幾個蟊賊,竟然這么小題大做。大名鼎鼎的藩王,居然嚇得不知所措,真是沒有見過世面的井底之蛙!”李玲玉畢竟是女人,哪想這時的長沙,已經(jīng)大難臨頭。
“流寇打的是什么旗號?是從武昌來的八大王人馬?”朱慈煃剛剛跨出臥室房門,一邊攏著寬大的白色綢衫,一邊急吼吼地連聲問話。
朱慈煃畢竟年輕,也沒有見過大場面,顯得手足無措,是在情理之中的事。
何一德連忙趨前兩步,雙手抱拳低眉施禮:“末將派了人馬出城暗探,得知流寇已經(jīng)到了北門外劉家?guī)X。回稟的兩位暗探,親眼見黃色‘張’字帥旗。末將以為,是武昌南來的八大王無疑!”
這時的吉王朱慈煃,已經(jīng)臉色鐵青,大汗淋漓。
也許是驚嚇過度的緣故,抑或是剛才云雨虛脫的緣故,朱慈煃神情沮喪,顫顫巍巍,讓王府總管李世清不覺一驚。
何一德知道朱慈煃的秉性,見此情形連忙低頭不語,以免一句不慎,又被朱慈煃剋一頓。
李世清悄悄定了定神,見朱慈煃慌慌張張的,連忙走到朱慈煃身旁,掏出一方長方形素色絹帕,急忙遞給喪魂落魄的朱慈煃。
情急之中的朱慈煃,狠狠瞪了李世清一眼,接過絹帕擦了擦額頭的汗珠,看著對面的何一德:“何將軍有什么良策,不妨快快講出來,讓本王聽聽也無妨?!?p> 明朝有一個不成文規(guī)定,如果藩王被誅殺,屬地將領(lǐng)就是死罪。故而,屬地守軍將領(lǐng),將屬地藩王的性命,看得比自己性命還重,以免稍有閃失,就性命難保。
想到這里,何一德頓時不寒而栗,連忙急急地連聲催促朱慈煃:“王爺,依末將之見,流寇明天就會攻城,長沙城已經(jīng)危如累卵,王爺還是早作打算為好!”
何一德是聰明人,見長沙城危在旦夕,催促朱慈煃離開長沙,躲避眼前面臨的危機。
朱慈煃本是木納之人,雖然何一德已經(jīng)將話,說得明明白白,竟然還不知個中緣由,背著雙手,在房里走來走去。何一德見朱慈煃無動于衷,連忙輕輕地搖了搖頭。
“王、王爺,流寇快要打、打進城了,該、該怎么辦好、好啊?”李世清見朱慈煃無動于衷,扯著嗓門在朱慈煃跟前,哆哆嗦嗦嚷了起來。
李世清知道朱慈煃,不想離開吉王府,既舍不得王府的宮殿,也不愿割舍府庫里的金銀珠寶,以致離開之后,就要漂泊四方,故而戀戀不舍,猶豫不決。
歷來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朱慈煃,盡管知道落入流寇之手,是什么樣的下場,但是僥幸心理卻占了上風,竟然磨磨蹭蹭,不愿意盡快逃走。
何一德見李世清驚慌失措,頓時鄙夷地看著李世清,心里頓時不覺憤憤然:“平時驕橫跋扈,耀武揚威,一旦聽說流寇要攻城,就嚇得屁滾尿流似的。這樣的奴才,關(guān)鍵時刻,一文不值!”
“何將軍快快傳話尹將軍,可要盡力守住長沙城!將軍如果擊退流寇,本王是不會虧待將軍的?!敝齑葻嶎澏吨p手,看著臉色陰沉的何一德。
何一德看了看朱慈煃,連忙默默點了點頭,轉(zhuǎn)身朝宮外疾步離去。朱慈煃見何一德離去,連忙轉(zhuǎn)身返回寢宮,進入李玲玉的溫柔之鄉(xiāng)。
夏天的夜空,萬里無云。
浩瀚的蒼穹,一輪皎潔的明月,掛在無云的天空。與月光輝映的幾顆星星,閃爍著淡淡的亮光。
一陣干燥的晚風,帶著些許的泥土芳香,從宮墻外徐徐刮來,讓人感覺心生愜意。只有草叢里的蛐蛐兒,“啾啾啾”,輕聲呢喃,不知道即將到來的腥風血雨。
原本亮如白晝的吉王府,這時卻燈光昏暗,人聲寂靜,沒有了往日的喧囂。
仆人們慌慌張張,有的抱著細軟,東躲西藏,有的正在往馬車上,搬運木箱等雜物,有的站在暗處,竊竊私語。
一輛華蓋艷麗的馬車,停在王府大門旁,仿佛要出遠門似的。幾位趕車的彪形大漢,如臨大敵似的東張西望。
朱慈煃站在王府大殿前,與王后李玲玉并排而立,戰(zhàn)戰(zhàn)兢兢,東張西望,仿佛黑黢黢的暗處,隨時會竄出鬼魅魍魎似的。
朱慈煃已經(jīng)穿戴一新,嶄新的王爺蟒袍,以及顯示地位的佩劍,讓人過目不忘。李玲玉粉面桃花,衣著華麗,顯得既妖嬈,又嫵媚,倒像一位待嫁的新娘。
“王爺,奴才已經(jīng)將細軟收拾停當,即刻就可以離開王府,連夜趕往衡州而去?!崩钍狼鍙耐醺y庫方向,疾步走到朱慈煃跟前,氣喘吁吁稟報離開長沙,連夜南去衡州事宜。
朱慈煃看了看眼前的吉王府,連忙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今天離開這里,不知哪年哪月才能歸來?只可惜,祖上留下來的基業(yè),不日就要毀于一旦。哎!世道艱難?。 敝齑葻嵰贿叞β晣@氣,一邊痛苦地流下淚來。
苦澀的淚水,既有對失去榮華富貴的哀惋,又有對未來渺茫窮途的恐懼。
這次離開長沙之后,朱慈煃流落到了嶺南,以致后來到蠻夷之地后,不久客死在異國之鄉(xiāng)的緬甸。
王后李玲玉懷抱精致的首飾盒,慌慌張張看著朱慈煃李世清。死灰色的臉頰,在黑黢黢的夜色下,以致只能看見模糊的輪廓。
李玲玉是朱慈煃的最小嬪妃,歷來倚仗朱慈煃寵愛,從來不把其他嬪妃放在眼里,這次逃往衡州之地,也蠻橫地讓朱慈煃,帶自個兒獨自前往,其余嬪妃,則留在長沙,讓其在戰(zhàn)亂中自生自滅。
朱慈煃見李玲玉懷抱首飾盒,不知所措地踱來踱去,怒目圓睜厲聲斥責:“一個區(qū)區(qū)女流之輩,不知道站在遠處待著,竟然在這里走來走去,真是不知道體統(tǒng)!”
李玲玉借著朦朧的夜色,回頭瞪了朱慈煃一眼,慢慢停下腳步:“臣妾心里煩著呢!借著夜色走幾步,又有什么了不起!”
原本小鳥依人的李玲玉,此時卻破天荒頂朱慈煃一句,讓身為籓王的朱慈煃,頓時感覺無可奈何。
李世清見朱慈煃戀戀不舍,連忙苦笑著上前催促:“王爺,慧王朱常潤已經(jīng)在南門,等候多時,王爺還是快快走吧!如果晚了時辰,怕是想走,也走不了啦!”
朱常潤,萬歷二十九年十一月受封惠王。
在北京居住數(shù)十年之后,直至天啟七年八月,在崇禎即位之后,才不得不就藩到荊州府。
前不久,張獻忠兵峰直指麻城,朱常潤從荊州府逃到長沙。
哪曾想,這時的長沙,也處于張獻忠的攻擊之下,不得已相約與朱慈煃一道,南奔衡州方向而去。
朱慈煃看了一眼身旁的李玲玉,又看了看不遠處的城門方向:“王后別再啰嗦,快快隨本王上車吧!”朱慈煃說完話,將目光投向衡州方向,不禁期期艾艾流下淚來。
去年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朱慈煃帶著幾位王妃,在長沙城里觀看花燈,猛然間,見穿梭于人群中,年芳二八,活潑可愛,貌美如花的李玲玉,頓時打定主意,將其娶進宮納為王后。
有幸成為王后的李玲玉,攀上朱慈煃高枝之后,迎來這一生最美好的時光。如步青云的榮華富貴,讓李玲玉竟然忘了本色,整天沉浸在歌舞升平中。對于眼前突如其來的變故,李玲玉則恍恍惚惚,茫然失措。
這時的李玲玉,畢竟年少無知,聽罷朱慈煃的話,頓時心生愧疚,連忙點了點頭,含著眼淚,蓮步向馬車走去,從此與朱慈煃浪跡天涯。
朱慈煃客死緬甸之后,吳三桂覬覦李玲玉美貌,欲將李玲玉納為小妾。李玲玉至死不從,吳三桂怒火中燒,一劍怒劈李玲玉于大堂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