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張獻忠親領(lǐng)兩萬精騎,在銅鑼峽口南的大興登岸,沿著南川方向山間小道西進。
清晨的朝陽,沖破濃霧,從東方噴薄而出。待到午后,風(fēng)云突變,一場傾盆大雨,從天而降。
汪兆麟看著遠處的山梁,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俯在張獻忠的耳邊:“真是天公不作美!這天是孩兒的臉,說變就變!大王,雨太大,停下歇歇吧!”
逼仄泥濘的山道上,戰(zhàn)馬嘶鳴,人聲鼎沸。行軍隊列里,不時有將士摔倒,有戰(zhàn)馬跌下懸崖。盡管這樣,大軍依然在前進。
張獻忠看著行軍中的將士們,又看了看前方朦朧的雨幕:“大軍還在銅鑼峽,前進不得。雨即使再大,也絕不能停下休息片刻。力爭在明天傍晚前,趕到江津地界!”
汪兆麟看向張獻忠,連忙輕輕點點頭,回頭向姜維勝招了招手:“姜大哥,這里離萬盛,究竟還有多少里地?天黑之前,可以趕到萬盛嗎?”
“回將軍的話,翻過前面的山梁,就是萬盛地界。這里離萬盛地界,大約還有六里多地吧!維勝估摸著,在天黑之前,可以趕到萬盛地界的?!苯S勝看著汪兆麟,連忙指著遠處的山梁。
前天張獻忠與汪兆麟離開后,姜淳禮摸黑到兒子姜維勝家,吩咐姜維勝帶義軍,前往江津地界。
姜維勝是深明大義的人,素來對官軍欺壓百姓,深惡痛絕,聽罷帶義軍前往江津,連忙應(yīng)承下來,昨夜就到張獻忠大營。
姜維勝雖然是川南漢子,個頭卻是高高的。清瘦的臉旁,掛著歲月的蒼桑,年紀(jì)雖然只有二十多歲,卻見識多廣,深受張獻忠的信賴。
大雨依然不停地下著,踏著泥濘的義軍將士,氣喘吁吁繼續(xù)趕路。
即是是征戰(zhàn)疆場的棗紅馬,也低著頭,喘著粗氣,默默跟在張獻忠身后。
原本在傍晚就要到達江津地界,及至次日拂曉之前,方才抵達離江津不遠的三岔路口。
天,終于亮了。下了一夜的大雨,終于慢慢停了下來。東方天際,有了一抹朝霞。天空的云層,開始慢慢散去。從西邊山谷吹來的晨風(fēng),吹在濕漉漉的衣衫上,涼颼颼的。
氣喘吁吁的張獻忠,與劉威、汪兆麟等將領(lǐng),站在三岔路口,看著遠方朦朧的景色,心里想著連日來,西進的情形,不禁嘆息不已。
“大王,沿著這條山道,一直往前走,前面就是江津地界?!苯S勝指著遠處影影綽綽的景物,慢慢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
“獻忠打心里,謝謝姜大哥。如果沒有大哥帶路,獻忠和將士們,不知哪年哪月,才能走到江津地界呢!”張獻忠拍著姜維勝的臂膀,不覺滿意地謝過姜維勝。
對于姜家父子鼎力相助,張獻忠豈有不感激之理?何況,父子二人的大義之舉,已經(jīng)冒著被官府殺頭風(fēng)險的。張獻忠也是闖蕩江湖多年的人,幾句發(fā)自內(nèi)心的話,對于姜維勝而言,是莫大的褒揚和獎賞。
“大王這樣夸獎,維勝實不敢當(dāng)!維勝只做了應(yīng)該做的事,不足以讓大王這樣掛齒。大王對維勝的好,維勝終身難忘!”姜維勝也是通情達理的人,聽罷張獻忠的嘉許之言,謙遜地笑了笑。
張獻忠看著姜維勝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山道盡頭,回頭看著前方朦朧的江津地界,帶領(lǐng)義軍繼續(xù)向江津疾進。
江津,位于長江中上游,重慶西南部。長江橫貫江津東西,并繞城而過,呈“幾”字形,因地處長江要津,而得名。
江津,夏商屬梁州,周屬巴國,秦屬巴郡。洪武九年,設(shè)重慶府,江津仍屬重慶府轄治。
午時三刻過后,江津南部的摩天嶺,已經(jīng)遙遙在望。
張獻忠站在山坡上,望著遠處山路盡頭,任憑涼風(fēng)吹在臉上,吹拂斑白的兩鬢,吹動顎下銀須,心里頓時感覺輕松了許多。
“大王,總算到江津啦!”李定國牽著棗紅馬,站在張獻忠身旁。
張獻忠依然看著山道盡頭,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世上無難事,只要有恒心,就沒有翻不過的山,越不過的嶺!”劉威、袁明清等將領(lǐng),聽罷張獻忠的話,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傍晚時分,義軍進入江津城。
前些時日,張獻忠攻打銅鑼峽的消息,傳到遠在百里之外的江津府。為保重慶萬無一失,陳士奇令王行儉,將江津官軍,悉數(shù)撤去重慶,加強重慶防務(wù)。
那些官吏以及豪紳,也紛紛逃去重慶府。這時的江津,仿佛是一座不設(shè)防的空城。
義軍抵達江津之后,連夜四處收集船只,準(zhǔn)備兵分水陸兩路,從江津向重慶府進發(fā)。水路由張獻忠?guī)ьI(lǐng),陸陸由李繼偉汪兆麟帶領(lǐng)。
午夜之后,江津下了一場暴雨。從坡上流下的山洪,將江津城淹沒貽盡。及至凌晨時分,洪水方才慢慢退去。洪水過后的江津城,濕漉漉的街道,滿目瘡痍,一片狼藉。
張獻忠和衣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一直不能入睡,巴望著黎明早一點兒到來。窗外房檐的雨滴,響個不停。微風(fēng)從窗戶縫隙,刮進屋里,既潮濕,又涼爽。
張獻忠披著一件單衣,下床推開窗戶,看著伸手不見五指的天空,思索著即將到來的浴血之戰(zhàn)。劉燕翻過身來,看著窗戶旁的張獻忠,不久又進入夢鄉(xiāng)。
午時三刻,順江而下的兩路義軍,已經(jīng)抵達佛圖關(guān)附近。
“李將軍,前面就是佛圖關(guān)?!蓖粽作胫钢h處的佛圖關(guān),回頭看著身后的李繼偉??粗h處的佛圖關(guān),汪兆麟的心,終于平靜下來。
大軍在銅鑼峽,已經(jīng)遇阻多日,身為謀士的汪兆麟,也為這次西進重慶,在心里捏了一把汗。
哪知道,山重水復(fù)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繞道南川萬盛至江津,一路走來,竟然順風(fēng)順?biāo)呀?jīng)抵達佛圖關(guān)。
其實,佛圖關(guān)的“關(guān)”,據(jù)《說文》解釋,是“立于此,交于彼,曰關(guān)”。孟子也曾經(jīng)說過:“古之為關(guān)也,將以御暴也?!?p> 即所謂的關(guān),其實指的是邊境上的門戶。既然是邊境之門,其用途,是防御外敵用的。
佛圖關(guān),位于重慶城西,長江與嘉陵江之間的山脊上,與鵝嶺僅有一箭之隔,兩側(cè)環(huán)水三面懸崖,自古有四塞之險,甲於天下之說,歷來為兵家必爭的千古要塞。
一千四百年前,三國蜀將大都護李嚴(yán),屯兵江州時,在這里大興土木,鑿崖筑城。
用條石疊砌而成的佛圖關(guān),城高墻厚,開有順風(fēng)、迎慶、泰安、大城等四個城門,城內(nèi)可駐扎重兵,把守佛圖關(guān)隘。李嚴(yán)筑城時,見關(guān)上石壁,多有摩崖佛像,將這關(guān),命為“佛圖關(guān)”。
李繼偉抬眼望去,見佛圖關(guān),云遮霧罩,于天地之間,影影綽綽:“末將當(dāng)年在夔州時,聽人說過佛圖關(guān),怎么這么了得。今天見佛圖關(guān)真面目,果然與其他關(guān)隘不一般。汪將軍可是知道,佛圖關(guān)的來歷?如果知道,就述說一二吧!”李繼偉依然端詳著佛圖關(guān),連忙問起佛圖關(guān)的緣由。
汪兆麟一邊與李繼偉拍馬前行,一邊娓娓講起佛圖關(guān)的來歷:“據(jù)說,佛圖關(guān),是三國蜀將李嚴(yán)所建,至今已經(jīng)有一千多年歷史。這樣看來,佛圖關(guān)為重慶陸路的門戶,西上成都的要沖,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倒也是名副其實??!古人知道佛圖關(guān)這么重要,想必這時的佛圖關(guān),已經(jīng)有官軍把守。既然這樣,要想拿下佛圖關(guān),一定有一場惡仗要打的?!?p> 李繼偉慢慢斂住笑容,輕輕抽了抽身下坐騎:“俗話說,既來之,則安之。江津的官軍,已經(jīng)悉數(shù)撤往重慶府。佛圖關(guān)是重慶的陸路門戶,一定有官軍人馬防守,哪有不經(jīng)過一場惡戰(zhàn),就拿下佛圖關(guān)的道理?依繼偉之見,眼前的佛圖關(guān)已經(jīng)沒有多少官軍人馬。拿下佛圖關(guān)之后,重慶府就已經(jīng)收入囊中,向西進擊成都,指日可待!”
陳士奇王行儉,從銅鑼峽,回到重慶府之后,又到佛圖關(guān)巡視一番。
陳士奇雖然離職四川巡撫,卻不敢懈怠重慶防務(wù)事宜,看著佛圖關(guān)隘,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的雄姿,臉上不免有些得意之色。
“王大人,近幾天,有沒有流寇的消息?”陳士奇雖然看著佛圖關(guān),心里卻始終想著,銅鑼峽下游的流寇。
王行儉用手摸了摸額頭,連忙俯在陳士奇耳邊:“回稟大人,流寇還被困在銅鑼峽呢!依眼前的情形來看,流寇想要突破重兵把守的銅鑼峽,不知道得等到猴年馬月呢!”
“哎!俗話說,小心駛得萬年船?。°~鑼峽雖然擋住流寇西進,流寇難道不會想方設(shè)法,繞道銅鑼峽,進擊重慶府?”陳士奇站得高,看得遠,唯恐流寇另覓它途。
“陳大人深謀遠慮,只是流寇怎么想的,卻是無人知曉,只得走一步,看一步吧!從眼前的情形來看,流寇繞道銅鑼峽,進擊重慶府,這種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為今之計,守住銅鑼峽,就萬事大吉!”王行儉對陳士奇的話,頓時不屑一顧。
昨天的一場大雨過后,炎熱的重慶,十分的涼爽。及至傍晚時分,一抹晚霞透過云霧,灑在府衙外的山坡上。
站在坡上舉目眺望,波濤滾滾的長江水,似一條墨綠色玉帶,從坡下緩緩流過。
河面隱隱約約的孤帆,依偎著江里的朵朵浪花,向?qū)Π队挠娘h去。
山頭的薄霧,開始升了起來,煙霞般籠罩的山峰,顯得影影綽綽,飄飄渺渺。
“陳大人,下官已經(jīng)備好大轎,請大人前去望江樓,散散心。不知大人意下如何?”王行儉走到陳士奇身旁,恭請若有所思的陳士奇。
在銅鑼峽巡視時,王行儉邀陳士奇,不日前往望江樓。
陳士奇畢竟為官謹(jǐn)慎,不曾去過煙花柳巷。當(dāng)王行儉有意邀請時,懷著一顆獵奇心的陳士奇,半推半就點了點頭。
這時見陳士奇站在坡上,欣賞晚霞輝映下的美景,王行儉連忙重提那天的事。
“陳大人王大人,怎么姍姍來遲?倩倩已經(jīng)在這里,等候兩位大人多時了呢!”陳士奇與王行儉,剛剛下轎,老鴇王翠花,連忙迎了上來,“嘻嘻哈哈”,嚷著應(yīng)酬。
王翠花在煙花柳巷,混跡多年,三教九流,見過不少,尤以對官府敬畏有佳。
見知府王行儉,陪著巡撫陳士奇,前來光顧望江樓,感到莫大榮耀,領(lǐng)著龔倩倩,恭候在院門外。
“倩倩,快領(lǐng)陳大人進屋去。媽媽與王大人,還得說說話呢!”王翠花見陳子奇王行儉,慢慢下轎之后,連忙吩咐身旁的龔倩倩。
龔倩倩雖然只有二八年紀(jì),出道已經(jīng)快兩年,風(fēng)月場上的各色人等,也是閱過無數(shù),對陳士奇這樣的高官,卻是偶爾侍奉過。
見知府王行儉,陪同巡撫陳士奇,前來望江樓,是不敢有絲毫怠慢。
龔倩倩對王翠花的話,心領(lǐng)神會,笑盈盈地看著陳士奇:“陳大人遠道而來,鞍馬勞頓,請隨倩倩,上樓喝喝茶,看看風(fēng)景吧!”
龔倩倩一襲粉紅色薄衫,頭戴紅色簪花銀色步搖,粉面桃腮,巧笑嫣然。尤以胸前的挺拔,在透明薄衫下時隱時現(xiàn)。
陳子奇慢慢收回目光,看了一眼眼前的望江樓,隨倩倩說笑著,拾階慢慢上樓而去。
王行儉見陳子奇,隨龔倩倩而去,連忙拉著王翠花的手:“翠花,今晚咱倆,也上望江樓去?”
王行儉一邊說話,一邊直勾勾看著王翠花。
“老爺有什么吩咐,翠花悉數(shù)去辦?!蓖醮浠ㄕf完話,嬌羞地撲進王行儉懷里。
王翠花知道王行儉,已經(jīng)如饑似渴,故意買了個關(guān)子,意在勾起王行儉的性-趣。
王翠花當(dāng)年是望江樓頭牌,王行儉初登望江樓,特意點名要了王翠花。
多年來,王翠花與王行儉,依然頻繁往來。今天再次相見,豈有不樂一樂的道理?
王行儉連忙點了點頭,拉著王翠花,直奔里屋而去。
昨夜,年事已高,身體贏弱,沉醉于溫柔之鄉(xiāng)的陳子奇,與龔倩倩共-浴愛-河之后,昏昏沉沉睡去。
及至醒來之后,已經(jīng)日上三竿,連忙懶洋洋翻身起床,但見龔倩倩正在梳妝打扮。
“大人,時辰還早著呢!怎么不再多歇一會兒呢?”衣衫單薄的龔倩倩,從梳妝臺銅鏡里,見陳子奇已經(jīng)起床,回頭看了看陳子奇,連忙嫣然一笑。
龔倩倩一邊說話,一邊站起身來,向陳子奇蓮步奔去。
陳子奇待龔倩倩來到身旁,雙手輕輕環(huán)住龔倩倩的腰枝:“子奇公務(wù)在身,不可久留?。 标愖悠婵粗巴獾木吧?,說著離開望江樓的理由。
陳子奇正與龔倩倩調(diào)-情,突然聽王行儉在樓下驚呼:“陳大人!陳大人!流寇已經(jīng)到了佛圖關(guān)!流寇已經(jīng)到了佛圖關(guān)!”
王行儉的聲音顫抖著,咋一聽起來,感覺怪怪的,竟然如狼嚎一般,聽得陳士奇,毛骨悚然。
聽罷王行儉顫抖的聲音,陳子奇頓時大驚失色,連忙急匆匆往屋外走去:“王大人,流寇怎么到了佛圖關(guān)?流寇不是還在銅鑼峽嗎?”
“下官也不知道什么緣故。下官與大人前去佛圖關(guān),看個究竟吧!不知大人意下如何?”王行儉見陳子奇探出頭來,連忙急匆匆催促陳子奇。
龔倩倩聽罷流寇到了佛圖關(guān),頓時嚇得花容失色,連忙拉住陳子奇的衣角:“大人怎么不留在望江樓,與倩倩多住幾天呢?倩倩早聞大人英明,日夜盼著大人來望江樓呢!流寇已經(jīng)到了佛圖關(guān),倩倩心里害怕極了。大人走了以后,倩倩該怎么辦??!”
龔倩倩畢竟是女孩子,從來沒有見過眼前的情形,期期艾艾,哀求陳子奇。
陳子奇看著淚眼婆娑,卻言不由衷的龔倩倩:“子奇眼下公務(wù)在身,不得不前往佛圖關(guān)。倩倩大可放心,待子奇剿滅流寇,再來望江樓,接倩倩也不遲!”
陳子奇意欲離去,龔倩倩卻依然不舍:“大人快去快回,倩倩在望江樓,等著大人歸來!”
陳子奇看了一眼龔倩倩,與王行儉策馬而去。
龔倩倩站在望江樓上,看著陳子奇離去的身影,不覺突然流下淚來。
“好閨女,陳大人會回來的。閨女別哭。哭壞了身子,陳大人回來,媽媽怎么向陳大人交代啊?”王翠花畢竟是過來人,知道龔倩倩心里所想。
其實,王翠花心里也很難受。老情-人王行儉這一去,一定兇多吉少!今天所見的情人,碼不定它日,已經(jīng)成為鬼魂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