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士奇看了看朱常浩,心灰意冷,只得點了點頭:“看來,即使將俯圖關(guān)銅鑼峽大軍,撤到重慶城里,也無濟于事。既然千歲也讓微臣撤兵,微臣下令撤軍便罷!但愿這樣的撤兵之舉,對眼前的局面,有所改觀?!?p> 朱常浩看了一眼陳士奇,又看了看漫不經(jīng)心王行儉,連忙輕輕點了點頭:“眼前局勢已經(jīng)十分危急,也只能這樣罷了?!笨粗鴤髁钭o衛(wèi)離開府衙,陳士奇疲憊地閉上了眼睛,將頭靠在木椅上,佯裝打盹。
當(dāng)據(jù)守佛圖關(guān)的官軍,慌不擇路向城里撤退時,李繼偉率領(lǐng)的五千精騎,與劉文秀李永健率領(lǐng)的義軍,迅速占領(lǐng)佛圖關(guān)隘,轉(zhuǎn)身向城里的官軍,發(fā)起猛烈攻擊。
銅鑼峽官軍剛剛撤走,劉威率領(lǐng)的義軍主力,浩浩蕩蕩,穿過銅鑼峽,由東向西,溯江而上,抵達長江與嘉陵江匯合處,與從佛圖關(guān)向東進擊的義軍,形成對重慶府的東西夾擊態(tài)勢。
匯合之后的三路義軍,當(dāng)即兵臨重慶府,將重慶府圍得水泄不通。
迎風(fēng)招展的各色軍旗,簇擁著金色的“張”字帥旗,在夏日的陽光下,顯得格外醒目。
“汪將軍,可否派人前往重慶府,勸降陳士奇王行儉,以免遭至過多的傷害,流更多的血?!睆埆I忠看著將士們歡呼,不覺有些憂心忡忡。
“大王主意很好,末將即刻擬好招降文書,用弓箭射進城里,看看陳士奇王行儉,動不動心思。如果陳士奇王行儉頑固不泯,那就另當(dāng)別論?!蓖粽作霊?yīng)承著張獻忠,神態(tài)凝重,連忙轉(zhuǎn)身離去。
汪兆麟剛剛離去,孫可望走到張獻忠身旁,看著城樓上的官軍:“大王這樣招降,陳士奇王行儉,會動心嗎?怎么不一鼓作氣,拿下重慶府,豈不干脆利索得多?”
張獻忠看著疑惑的孫可望,連忙輕輕搖了搖頭:“重慶府已經(jīng)被大軍,圍得水泄不通,陳士奇王行儉,插翅難逃。如果兵不血刃,拿下重慶府,豈不是一樁美事?至于陳士奇王行儉,會不會投降,倒是另一碼事?!?p> 兩個時辰過去,勸降的汪兆麟,急匆匆來到張獻忠身旁:“回秉大王,陳士奇回絕大王招降好意。這是陳士奇的回復(fù),還請大王細細過目?!蓖粽作雽㈥愂科娴幕貜?fù),恭恭敬敬,遞到張獻忠手里。
張獻忠聽罷陳士奇拒降,頓時面露慍色,接過回復(fù)看了一眼:“據(jù)獻忠所知,陳士奇因不能勝任巡撫,前不久被朝廷撤職查辦。只是后來朝廷敗亡,從成都逃來重慶,被大軍圍困在重慶府,已經(jīng)沒有逃生的路,卻不聽獻忠忠告,真是頑固不泯!”
“大王說得對!陳士奇是一位老學(xué)究,大軍壓境卻無動于衷,將黎民百姓的生死,當(dāng)成兒戲。大王對陳士奇,已經(jīng)仁至義盡。既然陳士奇不領(lǐng)大王的情,待大軍破城之日,就是陳士奇末日之時!”劉威聽罷陳士奇拒絕勸降,頓時氣憤地接過話頭。
重慶府的城墻,大都依山傍水而建。
陡峭的山崖,成為城墻的組成部分。
奔騰的江水,則成為最好的護城河。所有的城墻,因地制宜,用巨石修筑而成。那些石頭,不僅砌成城墻,也筑成堅如磐石的城門,形成天然的城防體系。
雖然重慶城,本就是踞險而守,但是筑城者們,特意為城門,修筑了完備的甕城。
重城重壕的防御構(gòu)想,從頭至尾,貫徹在重慶古城墻的修筑中。
依山傍水而建的重慶府城墻,有城門十七道之多,是按“九宮”、“八卦”之象而筑,以示其又“金城湯池”之意。
張獻忠?guī)ьI(lǐng)義軍初來乍到,在陳士奇拒絕投降之后,選擇瀕臨長江北岸的南紀門,向重慶府衙發(fā)起攻擊。
南紀門,在重慶府的西南角,有甕城面向西。城門上,號有“南屏擁翠”四個大字。
南紀,出自《詩經(jīng)·小雅·四月》:“滔滔江漢,南國之紀?!奔o者,理律也,總匯也。
與南紀門隔江而對的,既是南山翠峰碧巒,景色宜人的風(fēng)光,又是從城內(nèi)乘渡船過江,到長江南岸的交通要道,是謂重慶下半城的重要城門。
兩天兩夜過去,南紀門依然還在守城官軍手里。義軍付出數(shù)千人的慘重代價,卻依然毫無進展。
“原以為,眼前的圍墻,雖然又高又險,連續(xù)不斷發(fā)起攻擊,守城的官軍,會敗下陣來。沒有想到,官軍居然越戰(zhàn)越勇,仿佛不把獻忠大軍放在眼里。如果再這樣連續(xù)圍攻,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打進重慶府!”張獻忠看著敗退下來的將士們,心中頓時憤憤不平。
傍晚時分,義軍停止了攻擊。
鏖戰(zhàn)一天的南紀門,終于在夕陽中,慢慢歸于平靜。
張獻忠站在離南紀門,一箭之隔的山坡上,看著滾滾流過的長江水。
這時的江面上,晚霞輝映的幾艘小船,在霞光和浪濤中,隱隱約約,朦朦朧朧,恰如一幅優(yōu)美的山水畫卷。
張獻忠看著眼前的景色,輕輕地舒了一口氣,思索著怎么拿下南紀門。
劉威帶著一身血腥和汗水,疲憊地走到張獻忠身旁:“大王,南紀門真是易守難攻,將士們前赴后繼,沖鋒陷陣,也沒能拿下南紀門??磥恚挥杏靡酝コ堑哪檬趾脩?,挖地道炸城墻的殺手锏。”
以往義軍大凡攻城,遇到攻而不克的城池,大都采取挖地道,且屢屢得手成功。劉威提起這事,已經(jīng)是不得已而為之。
“劉將軍說得對啊!惟有挖地道埋炸藥,將南紀門炸開一個大豁口子,重慶府豈有不破之理?”張獻忠將目光轉(zhuǎn)向南紀門,連忙輕輕點了點頭。
天色漸暗,南紀門城樓上,陳士奇王行儉,借著傍晚夕陽的余暉,眺望著城外硝煙散盡的戰(zhàn)場。
王行儉看著落下的夕陽,又看了一眼城外義軍人馬:“陳大人,城外流寇,已經(jīng)筋疲力盡。待到秦良玉的人馬,趕來重慶府,流寇又會作鳥獸散!”
陳士奇將目光收回來,看著城墻下的義軍遺體:“王大人可別高興得太早,小看城外那些流寇。也許秦良玉的人馬,還沒有趕來重慶府,流寇早已經(jīng)破城而入?!?p> 秦良玉,字貞素,四川忠州人。
因代領(lǐng)夫職,率領(lǐng)兄弟秦邦屏秦民屏,先后參加抗擊清軍,及奢崇明之亂,戰(zhàn)功顯赫,其麾下“白桿兵”,勇猛善戰(zhàn),遠近聞名。
秦良玉膽智過人,擅長騎射,曾多次與張獻忠羅汝才,交手取勝,讓陳士奇王行儉,另眼相看。
張獻忠還在夔州時,陳士奇以巡撫名義,敦促秦良玉帶領(lǐng)人馬,火速馳援重慶府。
然而,半個多月過去,流寇已經(jīng)兵臨城下,離重慶不到兩百里的秦良玉,依然沒有一點兒消息。
其實,秦良玉已經(jīng)年近七十歲,雖然得知張獻忠,溯江而上進擊四川,卻心有余而力不足,哪里有心思,救援重慶府?這種情形,遠在重慶的陳士奇王行儉,是不得而知的。
“據(jù)坊間傳聞,秦將軍已經(jīng)臥床不起,可能不久于人世?!蓖跣袃€看了看陳士奇,頓時唉聲嘆氣。在王行儉心目中,期待秦良玉救援,只是天方夜譚,故而不報多大的希望。
“秦將軍是巾幗英雄,戰(zhàn)功卓著。只可惜,年事已經(jīng)很高,士奇也沒有指望,秦將軍前來救援!眼前的局面,已經(jīng)無可挽回,只能聽天由命吧!”陳士奇雖然素來豪放,對詩賦情有獨鐘,又曾任巡撫之職,大的場面也是見過,這時也未免唉聲嘆氣。
王行儉被陳士奇的情緒所感染,不覺有些心煩意亂:“陳大人,這樣下去,怎么辦?。咳绻骺艽蜻M重慶府,城里的老老小小,還有活命的嗎?”
王行儉居然想起城里黎民百姓,倒是有點為民請命的意味。
“王大人有什么念頭,不妨快快講來,讓士奇洗耳恭聽!”陳士奇瞪了王行儉一眼,心里頓時就有些不悅。
“陳大人大可放心,行儉為城里百姓擔(dān)憂。至于下官以及家眷仆人的安危,倒是要與重慶府共存亡的。”王行儉本想勸陳士奇,獻城降了張獻忠,見陳士奇沒有降的念頭,話剛剛到嘴邊,又改口咽了回去。
陳士奇不屑地看著王行儉,轉(zhuǎn)頭看著西邊的天際:“眼前已經(jīng)沒有絲毫退路。與其茍且偷生,不如激戰(zhàn)而死。到頭來,還留得一身英明,免遭世人謾罵和唾棄?!?p> 王行儉知道道陳士奇,心里所想的是名節(jié),也知道已經(jīng)沒有退路,苦澀地點了點頭;“陳大人說的正是,行儉心里明鏡似的。大丈夫何懼死亡呢?行儉為大明王朝盡忠,是無尚榮光的!”
身后的朱常浩,聽罷兩人對話,期期艾艾,流下淚來。想著從陜西漢中逃往成都,又從成都逃到重慶,原以為可以高枕無憂。
哪曾想,張獻忠從武昌溯江而上,圍了重慶府,朱常浩豈有不悔恨之理?
朱常浩仿佛感覺末日來臨,期期艾艾的狀況,感染著陳士奇王行儉。
剎那之間,三位大老爺們兒,不約而同,放聲痛哭,既哭大明王朝的衰亡,又哭時運不佳,落得走投無路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