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晚霞,慢慢落下地平線。
一輪皎潔的圓月,掛在東方天際。
點點繁星,閃爍著耀眼的銀輝。
晚風沿著江邊吹來,“沙沙沙”的樹葉聲,頓時不絕于耳。
對岸農家小院的護家犬,“汪汪汪”的狂吠聲,叫得讓人心煩意亂。
位于江口不遠的山梁上,躊躇滿志的楊展極目遠眺,望著夜色下的成都方向,想著兩年前,在成都遇險的一幕,心里依然不能平靜。
“老天爺不滅楊展,方才有眼前復仇的良機!”楊展看著如夢如幻的夜色,心里涌起一股難以抑制的憤懣和嘆息。
副將許輝聽罷楊展嘆氣,看了看身旁的楊展:“楊將軍是大富大貴的人,張獻忠怎能撼得將軍呢?俗話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將軍只是過了兩年,就有了報仇雪恨的機會!”
楊展看了看許輝,連忙欣喜地點了點頭:“知楊展者,許將軍也!”
楊展將腰間的佩劍,慢慢取了下來,用力向身旁的大樹砍去,回頭看了看副將許輝:“許將軍也相信天命之說?如果上天有靈,待張獻忠沿河府南下江口,還望將軍與本帥,齊心協(xié)力,讓張獻忠折戟沉沙,死無葬身之地!”
“末將悉聽將軍調遣!將軍指到哪里,末將就打到哪里!”許輝心領神會,看了看興奮不已楊展,連忙低頭諾諾應承。
許輝性格豪爽,辦事干練且有謀略,知道楊展喜歡聽好話,就在楊展面前,信誓旦旦,樂得楊展心里高興。
許輝在赤水河畔起兵時,只是一位默默無聞的小校,因跟隨楊展一路征戰(zhàn),且戰(zhàn)功卓著,已經升為副將,成為楊展手下的一員戰(zhàn)將。
楊展對人誠懇,將許輝視為親兄弟,與許輝無話不談。
半個月之后,在故里祭奠先祖的楊展,得知張獻忠不日將順府河,經江口南下嘉州,連夜從犍為西校場,趕到彭山江口設伏地域,察看江口兩岸設伏的情形。
江口方圓十里范圍內,河谷溝壑和山坡上,以及濃密的灌木叢里,已經潛伏著楊展所部,約十萬人馬。
楊展知道這次伏擊,對兩軍生死攸關,在副將許輝陪同下,沿著江口隱蔽地域,來來回回,反復察看幾遍,以防大西國密探,看出蛛絲馬跡。
從成都乘船南下彭山,前往嘉州之前,張獻忠多次派探子,沿府河,經彭山,至嘉州一帶,探尋楊展所部主力行蹤,以便出其不意抵達嘉州,從嘉州一路殺向東南方向的重慶,為進入長江流域的湖廣做準備。
其實,張獻忠從大西國成都,向以湖廣為中心的楚地轉移,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的無奈之舉。
張獻忠知道,清廷定都北京城,在招降失敗之后,絕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李自成及大順軍,南明福王朱由崧,已經被清廷所剿滅,清廷必然將鋒芒,指向天府之國的大西國和張獻忠。
其實,在張獻忠的心目中,還有一塊解不開的心結,是號稱擁有百萬大軍的李自成,實力雄厚的南明福王朱由崧,居然也不是清軍的對手,在清廷鐵騎攻勢之下,潰不成軍而一敗涂地。
與清軍沒有交過手的大西軍,一旦與彪悍兇猛的清軍交上手,結局究竟怎么樣,張獻忠也不是不知道。
張獻忠與官軍征戰(zhàn)多年,以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走的策略,往往立于不敗之地。
有鑒于此,趁清軍依然屯兵于大西國周邊,選擇好大西國的退卻之路,乃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在決定離開成都時,張獻忠打心里祈禱,以往行之有效的策略,能夠再一次奏效。
如果這一戰(zhàn)略目的能夠實現(xiàn),大西國的抗清大業(yè),將迎來一個嶄新的局面。
楊展在赤水河畔起兵不久,聯(lián)合王祥的人馬,在川南過州掠縣,將兵鋒指向大西國腹地成都。
嘉州及至川西的眉州彭山等州縣,這時均在楊展的控制之下。眉州及至彭山一帶,距離成都近在咫尺,張獻忠如坐針氈,夜不能寢。
張獻忠知道漢中之地,一旦為清軍所占領,川北大門頓時洞開,到那時,西京成都必然不保。
張獻忠?guī)ьI十萬大軍,分水陸兩路南下東去,也有意欲在嘉州犍為一帶,與楊展所部決戰(zhàn)之意,故而吩咐諸位將領,厲兵秣馬,籌備南下東去的諸項事宜。
豈料,張獻忠及大西軍的舉動,都在楊展的掌控之中。
楊展在前朝將領中,也不是等閑之輩。武舉探花出生,已經是南明總兵的楊展,哪能錯過千載難逢的時機,決定在成都南大門彭山江口,設伏阻擊張獻忠的大西軍。
根據探子回報,張獻忠以為,楊展所部,依然在嘉州犍為。
登上戰(zhàn)船之后,張獻忠一邊曬著太陽,一邊想著與楊展所部,即將激戰(zhàn)的情形,竟然不知道隱藏在彭山江口的危險,正在秋天的午后,一步步臨近。
戰(zhàn)船正在徐徐行進,張獻忠已經進入夢鄉(xiāng)。
即時身旁健生劉誠吵吵嚷嚷,以及婉婧與崔婉的嬉笑打鬧,也沒有驚醒夢里的張獻忠。
因忙于籌備離開成都,張獻忠已經筋疲力盡,不得不趁閑暇睡上一覺。
“將軍,東北成都府方向,有一支人數不詳的騎兵,正沿著府河,向彭山江口而來。從黃色的“張”字龍旗來看,像是大西軍的先頭人馬。”許輝策馬趕到楊展身旁,稟報剛剛探得的軍情。
正在說話間,蜿蜒曲折的府河上,依稀可見高聳的桅桿,出現(xiàn)在天水一色的盡頭。
不一會兒,隱隱約約的桅桿,越來越清晰,桅桿上的彩旗,隨著微風吹拂下,徐徐飄揚,戰(zhàn)船的身影,也慢慢映入眼簾。
楊展站在山坡上,舉目遠眺江口方向,看著漸漸揚起的塵土,聽著隱隱約約的戰(zhàn)馬嘶鳴,不斷變換著臉部表情。
待目光從遠處慢慢收回來,楊展臉上掛著一絲狡黠的笑容:“許將軍說得對!那些騎兵,是張獻忠的先頭人馬,后面還有大隊人馬呢!府河上的船隊,是張獻忠大西水軍!傳令三軍,即刻做好攻擊準備?!?p> 楊展雖然是身經百戰(zhàn),眼看大戰(zhàn)已經箭在弦上,卻因激動而顯得有些結巴,原本紅彤彤的臉龐,顯得有些猙獰和扭曲。
楊展是報復心極強的人,歷來有“狠命三郎”的綽號,江湖上如果有人得罪,非得讓人傾家蕩產方才罷休。
與張獻忠,有深仇大恨的楊展,已經殺心四起,不是一兩天的事。
“末、末、末將遵、遵命!”許輝看著遠處大西水陸聯(lián)軍,因受楊展情緒感染,竟然也有些說不出來。
許輝畢竟知道張獻忠,不是等閑之輩,在大戰(zhàn)即將來臨之際,說許輝不緊張,那是沒有道理的。
楊展沒有想到,許輝居然也緊張不已,知道輕輕地搖了搖頭,看著許輝消瘦的身影,已經消失密林之中,連忙揚鞭策馬,沿著彎彎曲曲的小道,向隱蔽千軍萬馬的江口,如旋風般,呼嘯而去。
進入攻擊地域的楊展所部,利用秋天連片的密林,齊腰深的蒿草,靜靜等待攻擊時機到來。
隱藏在臨江河叉港灣,用于攻擊大西水軍的無數快艇,已經悉數準備妥當。身強力壯的水軍將士,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得知張獻忠水陸聯(lián)軍,即將沿府河南下,向東而去的消息之后,楊展四處征集能工巧匠,連夜打造用于攻擊大西水軍的快艇。
這種專門用以突擊敵方船只的快艇,又被稱作“艨沖”或“艨艟”。
因以生牛皮蒙船覆背,兩廂開掣棹孔,左右前后,有弩窗矛穴,船體狹而長,機動性強,具有敵不得進,矢石不能敗的特點。
如果以薪草膏油等置灌其中,點火之后,可以突入敵軍船陣,給敵軍以重大的殺傷。
“皇上,船隊已經過新津地界。前面不遠處,就是彭山江口地界?!敝熊姼级酵跎卸Y,走到張獻忠身旁,躬身低頭小心稟報張獻忠。
這次從西京成都,沿府河南下東去,朝中文武大臣,都乘船伴駕而行,其統(tǒng)領水陸聯(lián)軍的,是中軍府都督王尚禮。
王尚禮知道這次南下東去,事關大西國生死存亡,必然處處小心謹慎,以免生出不必要的禍端,耽誤皇上所托。
睡眼惺忪的張獻忠,睜開雙眼看著王尚禮,站起身來走到船頭眺望:“這時是什么時辰?什么時候可以抵達嘉州地界?”
張獻忠雖然看著江口方向,卻想著沿途可能出現(xiàn)的異常狀況,問起身旁的汪兆麟龔完敬。
“皇上,已經過了午時三刻。微臣以為,依眼下的情形來看,兩天之后,可以抵達嘉州地界呢!”龔完敬對川南諸地十分熟悉,忙不迭迭連聲回稟張獻忠。
“楊展在川南勢力強大,且兵多將廣,驍勇善戰(zhàn),各位愛卿,不可粗枝大葉,讓楊展有了可乘之機?!睆埆I忠看了看龔完敬,心神不定看著遠處兩岸。
想起楊展勢力在川南日盛,張獻忠心里的怒火,越來越旺。
當初,楊展在成都之戰(zhàn)中,已經淪為階下囚。張獻忠見楊展是位將才,三番五次勸降,讓楊展歸順大西國。
怎奈楊展,忠于前朝,誓死不從。后來,楊展在法場上逃之夭夭。如今,楊展卻成為張獻忠的大敵。
“微臣已經派人馬,沿府河至嘉州,遍尋楊展所部之所在,卻沒有發(fā)現(xiàn)楊展的蛛絲馬跡。想必楊展,一定在犍為老巢,養(yǎng)精蓄銳呢!”龔完敬知道張獻忠心里所慮,連忙唯唯諾諾接過話頭。
龔完敬雖然尊為兵部尚書,卻沒有經歷過戰(zhàn)爭場面,對于瞬息萬變的戰(zhàn)場形勢,往往也只能是紙上談兵而已。即使這樣,張獻忠對龔完敬,也還是百般信任,以為龔完敬是可用之才。
“楊展所部數萬人馬,號稱有十萬之眾,居然在川南一帶銷聲匿跡。朕打心里,深感懷疑。莫不是楊展,在耍什么花招不成?看來,朕得小心才是?!睆埆I忠憋了一眼身旁的龔完敬,轉頭不安地看了看沿河兩岸,又看著向西而下的太陽。王尚禮龔完敬見張獻忠憂慮重重,只得退到一旁默不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