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沖喜
夏日里的杭州香蓮碧水,竹搖清影。
承宇回來近半月,卻連明家的大門都沒進去過。
“少爺。”
德文推開客棧房間的門,承宇正埋首案前,臨著汪承霈的新帖。
“怎么樣了?”承宇沒抬頭,手上的動作也沒有停下。
德文喪著氣,“門房說奉了夫人的吩咐,少爺既已和明家斷了關(guān)系,那便不必再回來了。”
承宇這才放下手上的筆,面上并無波瀾,“我便知是這些個由頭,烏雅氏若能容得下我,我又何須去往京城?!?p> 德文緊皺著眉頭,“少爺,那怎么辦啊?我們回來一趟,不能見不到老爺?shù)拿姘??!?p> “阿瑪?shù)牟‖F(xiàn)下如何了?”
“我向門房打聽著,問了一嘴。說是老爺比前些日子好了許多,家里生意上的事也能粗粗解決,不過撐不了太多時辰,便又要歇著了?!?p> 承宇靠在椅背上,擺弄著手上的扳指,“不是說阿瑪是急火攻心,不能勞累的嗎?怎么還要讓他去處理生意上的事?!?p> 德文嘆氣,道:“小的說句僭越的話,二少爺愚鈍,夫人又是那么個吃肥丟瘦的樣子,都不可托付。老爺若不是真的無計可施,也斷不會叫了少爺回來啊?!?p> “這道理我自然明白,可是阿瑪身子一向康健,怎么會病得這么突然?”
“我聽說是當年少爺離家時,老爺吐了好大一口血,自那之后,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了。”
承宇合上眼,長吁了一口氣,“是我對不住阿瑪?!?p> 說著,又吩咐道:“你去明家門口盯著,想辦法把給阿瑪瞧病的郎中叫來,我有話要親自問問?!?p> “是。”
明宅門口不遠處,德文瞧著郎中被送了出來,便忙迎了上去。
寒暄了幾句,便帶到了客棧。
“少爺,我把郎中請來了?!?p> 承宇忙起身相迎,揣著笑臉,問道:“佟大夫,可還記得我?”
那郎中上前,仔細辨認著,卻還是搖了搖頭。
承宇笑道:“佟大夫妙手,不知要救治多少病患,何況我已有十余年不在杭州了,難怪佟大夫眼生,記不得了。可是當年佟大夫于我的救母之恩,我是不敢忘記的?!?p> 郎中細想著,恍然道:“你是明家的大少爺?!?p> 承宇的笑容依舊不變,“佟大夫想起來了?!?p> 郎中點了點頭,卻也不免惘然,“大少爺所說的救母之恩便是折煞老朽了,令慈終究沒能留住?!?p> 當年承宇的生母不過染了風寒,誰知卻一病不起,明才請了多少郎中醫(yī)治,都不見成效。
后來承宇聽說城東有一家神醫(yī)姓佟,輕易不給人瞧病,唯有血親割肉以表誠意,他才肯看上一看。
那是承宇不過十歲左右,佟大夫瞧他太小,本想轟走了了事。
可是見他眼中決絕,不由分說地就拿匕首刺向臂肘,不由得一驚,便隨了他前去。
只可惜他母親已到彌留,終是沒能留住。
孝母如此,這在杭州并不多見。
“家母雖逝,可佟大夫的恩情我不會忘。如今您又為家父診治,佟大夫妙手,實乃我明家的恩人。”
佟大夫連連擺手,“不過是行醫(yī)人的本分罷了?!?p> “有一事,我心中是存了疑的。人道我阿瑪是急火攻心,這本也不是什么難癥,怎么治了這些日子卻也不見好轉(zhuǎn)?更是勞動了您的大駕?!?p> “哦,我也是前幾日才來給明老爺診脈的,先前的情況我并不知悉,只是明老爺如今確有好轉(zhuǎn),大少爺寬心就是?!?p> 佟大夫仔細解釋著。
承宇面上的笑容漸漸淡去,“那將您請來的,我阿瑪?shù)难H,可是我二弟承宜?”
佟大夫一愣,旋即感慨道:“正是,二少爺也是至純至孝之人啊?!?p> 承宇微微頷首,“佟大夫是我明家的恩人,也是江南妙手,就不耽擱您的事情了?!?p> 說著,又叫來德文,“好好送佟大夫回去?!?p> “是?!?p> 明家正房內(nèi),明才閉目歇著,烏雅氏在床邊輕搖著團扇。
烏雅氏身邊的顧媽從屋外進來,湊上前,小聲道:“夫人,大少爺果然請了佟大夫去?!?p> 烏雅氏用團扇半擋著面龐,勾唇冷笑著,“就知他見不到老爺要著急,隨他去問吧。”
“去問什么???”
明才沉悶的聲音從床上傳來,只是眼睛仍緊緊閉著。
烏雅氏一驚,手上搖扇子的動作又繼續(xù)起來,換上那副賢德的笑容。
“妾身吩咐他們,去問問大少爺什么時候才能到家?”
明才悠悠睜開眼睛,“承宇還沒回來?”
烏雅氏滿目擔憂,“是啊老爺,妾身已經(jīng)遣了好幾波人去問了,大少爺說是一路風景秀麗,要好好欣賞一番呢?!?p> “逆子!咳咳咳……”
明才聽此便動了大氣,漲紅了臉,弓著身子咳個不停。
“老爺,您快消消氣,想來大少爺也是快到了的?!?p> 烏雅氏替明才順著氣。
明才揮開烏雅氏的手,強撐著身子起來,大聲喝道:“這種忤逆不孝的東西,不許他進明家的門!”
一句話說畢,便趴在床邊開始咳個不停,不多刻,竟暈了過去。
“老爺?”
烏雅氏試探地叫著。
“夫人您瞧?!?p> 烏雅氏順著顧媽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那落見黃昏的金毯上已染了大片血跡。
“老爺!”
聽見烏雅氏吊著嗓子哭起來的聲音,下人們也都闖了進來。
“夫人…老爺他……”
雖未言明,可眾人心中卻都心照不宣。
“老爺暈過去了,還不快去請佟大夫?!鳖檵屧谝慌蕴鏋跹攀戏愿乐?。
管家見著情形,壯著膽子上前小心問著,“夫人,老爺這病久治不愈,是不是該…備下了?”
管家一邊說著,一邊小心地瞧著烏雅氏的臉色。
烏雅氏已停了方才的號啕大哭,此刻用帕子輕拭著眼淚,“我一個婦道人家,哪里做的了這樣的主。只是大少爺一直不回來,也只好…只好先備下就當給老爺沖喜吧?!?p> 管家頷首,“誒,我這就去?!?p> 看著管家領(lǐng)著屋外圍著的下人走遠,烏雅氏和顧媽對上了眼神,其中之意,晦澀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