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玉佩找到了，您讓人找了三年的玉佩……在云夫人房里找到了！”

　　話音剛落下，就見那道身影瘋了一樣地沖進了火海，下人攔都未來得及，一時驚得愣在原地。

　　等季墨白再從火光里出來的時候渾身狼狽，而他懷中抱著一具燒焦的尸首，焦黑的腕上還套著一只白玉鐲子，他認(rèn)得，這是之前兩人入宮面圣時皇上賜下的。

　　“云連熙。”他念著她的名字，心中頭一次為她泛起波瀾，而后像是再也支撐不住一樣，重重跪在地上，雙膝落地的聲音讓人心驚。

　　為什么是她？

　　“……將軍，月夫人她根本沒懷孕，丫鬟說在她落水前幾日，替她漿洗了見紅的衣物?！惫芗液鋈粠е粋€丫鬟上來，遲疑著開口。

　　這么說，云連熙因妒推她落水小產(chǎn)，也是假的？季墨白冰冷的眼凝視著懷里的焦尸，半晌，忽然不斷發(fā)笑，笑聲讓人覺得悚然。

　　“既然那么早就發(fā)現(xiàn)了，為什么今日才說?！绷季茫_口，聲音很是沉穩(wěn)，但帶著些不易察覺到沙啞。

　　嚇軟了腿的丫鬟伏在地上面白如紙，磕絆道：“是，是夫人……是云夫人她不讓奴婢說的?！?p>　　“誰？”季墨白眼中冷鋒一閃，反問，又像是在確認(rèn)。

　　“是云夫人她自己不讓奴婢告訴將軍的。”

　　他沒想到會是云連熙，她明明是被陷害的卻一直不說，是一心尋死，還是對他失望至極，或者是想要報復(fù)他，讓他愧疚后悔？

　　這時下人神色慌張的沖了進來，看著地上的焦尸結(jié)巴道：“將……將軍……丞相府來要人了！”

　　季墨白慢慢站了起來，看著眼前的尸首，神色驟冷：“傳我命令，三個月后，我要與云夫人大婚！”

　　一場大火后，征遠(yuǎn)將軍府閉門謝客，外人都說是季將軍得了怪病，也有人說他轉(zhuǎn)了性子失心瘋了一般。

　　三月后。

　　征遠(yuǎn)大將軍大概是真的瘋了，府里掛喪的白帆剛撤下，又立馬結(jié)起了喜慶的紅綢，一片喜氣洋洋之景，過往路人皆是稱奇，一問才知，將軍又要娶親了。

　　要娶的是丞相府的大小姐云連熙。

　　不是娶過了嗎？人都已經(jīng)死了三月了。有人這樣問，再尋人仔細(xì)打聽了才知，將軍這回要結(jié)的是ming*婚，他說他欠她一個聲勢浩大又隆重的婚禮。

　　日晚黃昏，將軍府內(nèi)賓客盈門，熱鬧非凡，也有不少人私語紛紛。

　　“我聽人說，這云大小姐不是病死的，是想謀害將軍心尖上那位月夫人，被關(guān)入柴房，不甚走水燒死的……但人畢竟是丞相千金，今日這場大婚，多半也是礙于丞相府那邊的威壓，糊弄個面子?！?p>　　“云大小姐在京城是出了名的溫婉賢淑，可當(dāng)京城閨秀典范，尋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矜持得很，不像是能做出這樣事情的人?！庇腥藨岩伞?p>　　“誰知道呢，這云大小姐也是命苦，雖說是庶出，但府上嫡出無女，她名聲好性子好，當(dāng)初在相府的時候多少人提親，她不答應(yīng)，明知季將軍心上有個如珠如寶的人，還硬要嫁到將軍府……當(dāng)時她就該想到如此。”

　　“哎呀，可憐可憐?！苯湮u著團扇混在人群里聽著八卦，順勢也跟著嘆了兩聲，附庸似的沒什么誠意，完了矮身往后鉆出了人群，卻在直起身時不注意撞上一個人，驚落了手中的團扇。

　　一只修長而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手撿起了團扇遞還給她，江熹微一抬頭，姝麗秀美得讓滿庭紅妝失色，而她抬眼看到一張疏朗明月般的臉。

　　“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他衣著低調(diào)卻不掩周身華貴，霜月般的眼盯著對面美貌嬌秀的女子。

　　“你站在這里瞧我半天了，我知道的?！苯湮⒄ＵＱ郏f完趁著他發(fā)愣的時候，輕巧地從他手中拿走了團扇，身形一轉(zhuǎn)，下一刻又隱沒在熱鬧的人群里。

　　他站在原地，目極人潮，最終捕捉她回眸一笑。

　　*

　　吉時已到，江熹微擠到正廳就見季墨白一個人在拜堂，說是ming*婚卻又不怎么正經(jīng)，連個牌位也沒讓人端，兩排丞相府的內(nèi)府侍衛(wèi)將現(xiàn)場的賓客攔在大堂之外，各個高頭大漢，一臉殺氣，而季墨白旁邊還站著一個一臉憔悴的女子。

　　那女子本是生得很美的，但不似京城閨秀那般嬌秀，五官深刻明麗不像中原人，這便是季將軍三年前從胡地帶回的月夫人。

　　這被將軍金屋藏嬌寵了三年的月夫人此刻面容枯槁，面上帶著晦暗的病氣，更無從前風(fēng)光，一直低著頭站在旁邊。

　　旁人正納悶，這季將軍要跟云大小姐重結(jié)連理，怎么把她也帶來了？

　　人群竊竊私語，季墨白掃了一眼被包圍的大堂，雖然今天丞相沒有來，但是這殺機四伏的婚堂已經(jīng)是對他的敲打，自己雖然兵權(quán)在手，但是這云家的老狐貍對他一直多有提防，如今云連熙還死在了將軍府……

　　“跪下?！奔灸啄樕淞?，看也沒看一眼皖月，下一刻她便腿軟地跪在了地上。

　　賓客正是驚疑，沒想到下一刻季墨白直接讓人上了家法。

　　將軍府的家法可不是鬧著玩的，藤鞭險些將那月夫人抽去半條命，求饒認(rèn)錯都喊不出聲，最后衣裳都抽爛了，背上一片血肉模糊地趴在地上，還在哀哀含淚地叫著“將軍”。

　　但季墨白卻不再憐惜，眼里甚至有些厭惡，看也不看她一眼。

　　這到底是犯了什么錯，季將軍才舍得下這樣重的手？

　　“這毒婦挑撥我與夫人關(guān)系，我被她迷惑三年，一再誤解夫人，她更蛇蝎心腸假孕陷害于我夫人，又縱火致她葬身火海，她有罪，今日該罰。”

　　眾人暗暗心驚，原來云大小姐竟是這般死因！

　　季墨白跪得挺直，聲音也很平直：“我夫人賢良淑德，是我有眼無珠對不起她，更有愧于她?！?p>　　“我也有罪，該罰?！?p>　　說罷，家法再次落到他身上，同樣是皮開肉綻，但他背脊不曾折一分。

　　只是最后聲音有些隱忍的喑啞，緩緩閉上眼掩去眼底的一抹愧色：“今日我在此道出原委請罪，不能污她半分清名，眾位作證，只希望她肯回來，怨也好恨也罷，人我給她留著，要殺要剮都憑她心愿?！?p>　　可是——

　　“云大小姐畢竟已經(jīng)不在了。”

　　“將軍節(jié)哀啊。”

　　一波三折后人們很快接受了這跌宕的事實，又是一陣唏噓感嘆，自然牽扯些癡男怨女情愛之流，不免又要嘆一聲云大小姐可憐。

　　而那跪在地上的季將軍，卻再未發(fā)一言，對一切嘈雜不置可否。

　　如果世人都要以為他對云連熙痛悔情真才算是她最好的結(jié)局，那便這樣認(rèn)為吧，他不辯解算是給她最后的體面。

　　她有恩于他，不該落到如此凄涼的下場，他愿為她的死贖罪。

　　江熹微看了熱鬧，也繼續(xù)跟著人群搖頭晃腦地感嘆“可憐可憐，可惜可惜，可恨可恨”。

　　季墨白耳邊傳來這聽著這像是哀怨的嬌嘆，渾身一震，尋聲看去，只來得及捕捉一抹俏麗的背影，而后轉(zhuǎn)眼消失在了人群里！

　　是她？

　　現(xiàn)在所有賓客都擠在正廳看熱鬧去了，院子里倒顯得空曠清冷，江熹微一邊走著，一邊用手中團扇隨意去挑廊上掛著的紅綢，身姿輕盈好不嬌秀，像一只蹁躚的蝴蝶。

　　然而誰也沒想到下一刻，在經(jīng)過一個府兵身邊時，她只是手上團扇一揚，落下時便成一記手刀，直接將人劈暈了過去。

　　收回手，江熹微正打算把人給處理好，轉(zhuǎn)角處忽然現(xiàn)出一角淡色衣袍，下一刻一道人影轉(zhuǎn)出。

　　“這位公子，你不會在跟蹤我吧？”江熹微戲笑著打量走出來的人，正是方才為她撿團扇的清貴男子。

　　“潛入將軍府打暈府兵，你這是準(zhǔn)備做什么？”徐延亭修長的指尖淡淡一點地上的人，語氣顯得很是公事公辦。

　　“不如你猜猜看？”纖纖素手執(zhí)著一把素紗團扇擋著半張臉，只露出一雙十分漂亮的瀲滟鳳眼，彎彎含笑。

　　“那不如你猜猜我是誰，再猜猜我把這件事告知了季將軍，你會是如何下場？”

　　“我想你大概覺得我和你一個故人長得很像，巧了，我看公子你眉眼甚是眼熟……”她嬌怯地用團扇輕輕拍在他手臂上，懷春少女般垂眸含羞，偷偷側(cè)眼瞧他，“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

　　這是之前在大街上徐延亭同她說過的話，他覺得有些有趣：“那姑娘說說，我們在哪見過？”又盯著她慢慢又補充一句，“姑娘的眼睛，與我一故人是有幾分相像?！?p>　　于是江熹微眨眨眼，馬上就是鳳眸含水，好像隨時能哭一樣。

　　徐延亭猛然見這雙眼含淚，不由心尖一顫，而后慢慢移開了目光，好像忽然失了耐心，聲音也冷淡了很多：“說吧，到底來干什么的，再不說我就讓季將軍來處理了?！?p>　　“偷東西?！苯湮②s緊認(rèn)慫，很快老實交代。

　　徐延亭卻沒有問她偷什么，而打量她一番，挑眉：“你打暈府兵是想去后院偷東西，能偷得到？”

　　后院守衛(wèi)可比這里森嚴(yán)多了，何況這將軍府這么大，后院也不小，她能偷到想要的東西再順利離開？

　　“你當(dāng)做什么都沒看到，我就能?！苯湮⒑苷J(rèn)真。

　　本是無理要求，但徐延亭卻沒有馬上回絕，而是若有所思，半晌后說：“不如我們做個交易，我可以當(dāng)做什么都沒看到，但是你也必須幫我取一樣?xùn)|西出來?！?p>　　“偷什么？”

　　“倒也不是偷，那本就是我的?！彼麤]打算多說，只道，“是一串黑碧璽手珠，如果還在的話，應(yīng)該在……云大小姐的閨房里?！?p>　　這邊江熹微認(rèn)真聽著，眼底神色微微一頓，繼而毫無破綻地問：“偷云大小姐的東西？”

　　又作出為難狀：“這不好吧，她人都已經(jīng)死了，你也不像是缺錢的樣子，沒必要……”

　　“那是我送她的。”徐延亭終于忍不住打斷她。

　　江熹微訝然，以扇掩面低聲說著什么，徐延亭聽到了，她在說“不好吧不會吧，京城不會也有這么小氣的人吧，人死了還要把東西要回來”。

　　額上的青筋跳了跳，徐延亭忍了忍，最終慢慢問：“你真能偷到？”

　　卻沒等江熹微回答，他舉目遠(yuǎn)望今日戒備森嚴(yán)非常的將軍府，低低笑了一下，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威脅：“這么多府兵，還有親兵，這可是將軍府全部兵力，你說，他這么大陣仗是不是要抓誰？”

　　“抓鬼?！苯湮澊剑置黠@的假笑，“總不至于要抓賊吧。”

　　“小心點?！毙煅油げ恢每煞瘢皷|西記得拿好，別弄壞了?！?p>　　“看來它對你挺重要的。”江熹微看他，眉眼彎彎面若桃花。

　　沉了沉眼，徐延亭便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又瞥她一眼：“打算怎么進去？”

　　“這里有密道?！苯湮⒘⒖毯茏R時務(wù)。

　　“你還知道這個？”他用一種懷疑的目光打量她，最終定在那張艷若桃李的臉上，“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