墮入夢魘,如何都醒不過來。夢見自己和一位陌生男子并肩走在一片白茫茫的光里,一眼望去空曠一片,像是被打了強光,完全隱去了。他拉著她的手腕,沉默前進,她也沒有話,也不詢問去哪里,安靜走在他身邊,仿佛哪怕前方是刀山火山也甘愿陪同。
很快,視線里出現(xiàn)兩根巨大無比的石柱,頂端沒入白光里看不清有多高,但柱身渾圓粗壯,直徑應(yīng)有一米過。她看著這兩根石柱,覺得更像是一扇門,只是看不到頂端罷了。是要進去嗎。
果然,他要帶她進去,但她徒升畏懼之心,不知為何,直覺告訴她不能進去,但他開始大力撕扯她,試圖強行拉她進去。她自是反抗,左手成爪緊緊抱著石柱,但奈何他力氣很大,漸漸被他拉過去。
就在這時,她聽到有人在喚她的名字,一聲聲清晰的傳進耳房。感到身后有股力量,拖著她倒退,很快恢復(fù)至黑暗。她睜開眼睛,看見床邊的一池,月色明亮清冷,將他的臉照的格外清晰柔和。
你何時回來的。感受到他身上帶進來的絲絲涼意,像是風(fēng)的味道。
剛回來,你又在痙攣,可是做了噩夢。他的語氣依舊如往常一般,微沉的聲音。
她點點頭,沒有再講話。看著他將被子往上攏了攏,將她放在外面的手放進被子里,然后起身離開。聽見他進了自己的臥室。
她側(cè)過身,面向窗外。外面的月色甚好,月亮周圍圍著一層淡淡的光暈,像是渲染的一般,層層向外推開,將周圍的天染成一圈淺灰色,朦朦朧朧的帶著微光。
她看著皎潔月色,再次沉沉睡去。
一覺醒來時已是晌午九點多,早飯時間已過,但顧姨留了飯給她。獨自一人坐在餐桌吃,聽見一池在彈鋼琴,曲子是《卡農(nóng)》。等她吃完,一池已彈了多首,他似乎更喜歡《綠袖子》,會反復(fù)彈很多遍。
收掉碗筷,上樓,他就坐在那里,手指在琴鍵上游走,背影略顯寂寥。在他身旁坐下,默默聽他彈奏。但琴聲戛然而止,他的手指還在琴鍵上,卻沒了動作,垂下眼眸,仿佛在思索什么。
許久,聽到他說,阿辭,你可知關(guān)于《綠袖子》的故事。他收回手,點了一根煙。
她搖頭。他說,傳聞一位殘暴的國王,愛上一位普通女子,女子身穿一身綠衣裳,遙遙一眼便讓這個暴戾的男人傾心,他閱人無數(shù),卻從未像這樣深愛過一個女子,于是下令讓宮殿的所有人都穿綠衣,以此撫慰自己的思念之心,他們沒有在一起,當(dāng)初的第一眼也是最后一眼。
那還是不要在一起的好,她說,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若他們在一起,有大半的可能會淪為俗套,代價太大賭不起,還不如永遠止步于第一眼,至少在雙方的心中,永遠都像是最初的那般美好,這不挺好。有時愛情被世人想的太美好,認(rèn)為可以戰(zhàn)勝一切,但它始終是外來的東西,并不會與骨髓融為一體,那些山盟海誓,不過是人們在蒙眼的情況下說出來的話,但真正能夠做到的人卻寥寥無幾。
他滅了煙,說,你若不賭一賭,如何知道結(jié)局是好是壞。
幸福美好并不會讓人覺得日子好過多少,但若相反,可能會要了一個人的命,我寧可選擇平靜度日,也要不起風(fēng)險太大的幸福,我深知自己幾斤幾兩,承受不起。
他看著她,沉默了很久,才說,阿辭,你有時清醒的讓人恐懼,但是清醒并沒有用對地方,你生活過的糊里糊涂,年年如此,當(dāng)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但對待感情卻很生冷,正因如此,你才一直孤身一人,你若是對待生活能夠認(rèn)真一點,對感情不知根知底,不那么理智,那么你的人生斷不會這樣,說白了,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我知道,所以我從未怨恨過誰,自己的生活自己做主,別人改變不了什么,是我自己的原因,也知道自己這一生都會如此,不多做幻想。
其實你有可以幻想的資本和余地,你想要的一切我都能給你,包括我這條命。
她一時語塞,對上他的眼睛,竟有些不敢去看,只能移開視線,伸手在琴鍵上彈了幾下,才說,你這話很中二啊。
他未表態(tài),轉(zhuǎn)移了話題,明日我要去英國,你與我同去。不等她詢問,又道,他生了病,女友與他離婚,帶著孩子離開,身邊已無人照顧。他說這話時,語氣平淡如常,仿佛在說一件于己無關(guān)的事。
她略微驚訝,卻沒有說什么,只點了點頭。
第二天晌午時出發(fā)去機場,不到兩個小時便到,下機后打車去醫(yī)院。他在醫(yī)院門前站了許久。她知道,他們已經(jīng)許多年未見,如今即將見面,難免會猶豫,見了該說什么呢,該對其抱之同情還是冷漠,這都是難事,不知一池會如何應(yīng)對。
醫(yī)院里充斥著濃濃的消毒水的味道,一池前去詢問,隨后由一名護士帶領(lǐng)他們來到一處病房。猶豫片刻,還是推門進去。于是她看到了,這個和她有過一面之緣,與母親是好友的男子,還不到天命之年,卻已是一頭花白,此刻正平靜地躺在病床上,帶著氧氣管,身旁是復(fù)雜的醫(yī)用機械,心電監(jiān)護儀發(fā)出有規(guī)律的嘀嘀聲。
許是聽到了有人進入,緩緩睜開了眼,一雙渾濁的眼睛,在看清來人后,慢慢涌出了濕意。他盯著她身旁的一池,眼睛都未眨一下,眼神那樣復(fù)雜。她看到了,眼中的濕意沖破最后的防線,猝不及防的落了下來,順著眼角滑進耳鬢里。
她看到他眼底的愧疚,濃的跟墨般,是一位父親對自己骨血的愧疚。一池并未有什么表情顯出,靜靜地與他對視片刻,走向一旁的沙發(fā)上坐下來,低著頭不知在想什么。
對于自己兒子的表現(xiàn),他雖未說話,但還是可以看出眼中含著的疼痛。輕輕閉上眼睛,呼出一聲很長的氣,又睜開眼睛,看向依舊站著的她,露出微微笑意,緩緩抬起手,示意她到他身邊來。她走過去,伸手握住他的手。
是小阿辭嗎?他虛弱的問。
是,伯父,我是阿辭。
都長這樣大了。他伸出手比劃,像貓兒一般的大小,說,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才三個月大,小小的軟軟的。
面前的這個男人,無論說什么都含著愧疚,無處不在,眼睛始終保持濕潤。她不知道他如今是何種心境,曾經(jīng)自以為的幸福被疾病摧毀,愛情原來是這樣脆弱的東西,在現(xiàn)實面前不值一提,那被年少的男女膜拜的東西,在隨著年紀(jì)漸長看到其中弊端,能經(jīng)受住考驗的人總是少數(shù),剩下的徒留悲劇。
一池突然起身離開病房,輕輕帶上門,隱約間看到他眼睛泛著光亮。
你長的真像你父親,尤其是眼睛。他歪著腦袋,仔細(xì)的打量她,又說,你父母的事,我很遺憾。
她只是笑了笑,也不說話,關(guān)于父母的事,她實在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在他并沒有再問。似乎是困了,慢慢閉上眼睛,須臾間,便聽到他均勻的呼吸聲。她端詳面前的人,五官雖不及混血的一池深邃,但仍舊能看出年輕時的英俊。這個此刻面容枯槁的男人,年輕時風(fēng)流瀟灑,多情且無情,能大度的去真心喜歡所愛之人的孩子,卻狠心對待自己與結(jié)發(fā)之妻的親子,說他無情,但亦有情,說有情,卻這樣的狠心。
一池就站在門口,背靠著墻壁,雙手插兜,低著頭看不清表情。她無話,靜靜地站著。
他得了淋巴癌,晚期,治療已起不到任何作用,他時日已無多。他的聲音非常輕,像是自言自語。
她渾身一震,全身血液上涌,感到額頭冰涼,覺得呼吸有些困難,伸手緊緊抓住他的手腕,無力的靠在墻壁上。她知道,她將再一次目睹有人死去,還是一池的父親。
這個男人隨著時日越來越虛弱,氧氣罩下的臉開始灰敗,一日甚過一日,有時陷入沉睡無法醒來,有時又因為疼痛整夜無法入睡,醫(yī)生只能打鎮(zhèn)靜劑,以此減少他的痛苦,而一池,就坐在病床旁邊,一動不動的注視他的父親,非常安靜的。
他的眼神無法形容,雖然依舊面無表情,但她還是看到了,自他眼睛里散發(fā)出來的濃烈哀傷。不過短短一周,整個人已經(jīng)變的憔悴不堪,消瘦許多。她無法安慰他,也知道安慰無用,只能陪著他一同消瘦。
在我三歲的時候,父母帶我去游樂場,那時雖然并不富裕,但好在他們感情很好,他讓我跨坐在他肩上,給我買棉花糖吃。我并不記得這些,只是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一張照片,照片中就是這樣的場景,身后是巨大的摩天輪。我手里拿著棉花糖,笑的非常開心,身邊的母親也是,穿著一件碎花連衣裙,美的不可方物。所有都在正常前進,但不知道是從何時開始,一切開始突變,像是一條筆直的道路上毫無征兆的出現(xiàn)一個U形轉(zhuǎn)彎,來不及減速繞過。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母親丟了性命,我看著她從一位溫柔賢淑的女人,變成一個心有怨恨的刻薄婦女,我目睹這一切,卻無力改變,而導(dǎo)致這一切的,是我的父親和他的情人,很可悲的是,我與母親,自始至終都沒有見過那個女人,雖未謀面,但她卻無處不在,就連抖落的塵埃中都有她的身影,雖無形,卻足以讓人致命,但奇怪的是,我并不恨她,唯獨恨自己的父親,可是恨了這么多年,得到的結(jié)果卻是他即將死去,我的一腔情感再無歸處。
終究還是離開了,終結(jié)了肉身的疼痛。彌留之際,一池蹲在病床邊,雙手緊緊抓著白色床單,手背青筋暴起,雙眼通紅。病床上的人已然已是半昏迷狀態(tài),但還是努抬起手,撫上他的臉,嘴巴張合,似乎說出了兩個字,有淚水從半睜的眼中滑落。她沒有聽清,后來得知,那兩個字是一池的小名,叫阿念。在喊出一池的小名后,他的手陡然落下,胸膛微微塌陷下去,體內(nèi)器官慢慢停止運轉(zhuǎn),病床旁的各種監(jiān)護儀上的曲線開始拉平,最后完全歸于平寂,發(fā)出持續(xù)的嘀聲。
他死了,一生到此終結(jié)。這對如同陌生人的父子,從始至終沒有任何對話,除卻那一聲阿念,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但其分量非常重,像山一樣壓在對方心頭,怕是一生都無法移除。
她看見一池跪在一旁,將面前人的手握在自己手中,緊緊地抓著,額頭抵在病床冰涼的鐵框上,太陽穴突突跳動,胸膛急劇起伏。
她淚流滿面,從未見過一個人痛苦到如此境地。這世間最令人悲痛之事,莫過于親人離世,即便眼前的父子并未像正常人那般相處,但是因血緣引起的共震足以讓人碎裂,像被鋒利的兵刃劈成兩半,血肉器官分離,是讓人體內(nèi)每一個細(xì)胞都顫抖的劇痛感知,逃不開避不掉。
她相信一池已知道,他的父親并不是不愛他,而是因為愧疚而無法面對。他的風(fēng)流導(dǎo)致一個家庭的破碎,結(jié)發(fā)之妻自殺死去,險些一同帶走自己的孩子。此后日日相見,他要如何面對,看到自己孩子的那張臉,是否會想到妻子被劇毒腐蝕掉內(nèi)臟的身體,被潭水浸泡到腫脹發(fā)白的臉,是否會想到自己妻子年輕時驚人的美貌,想起孩子年幼時恩愛的場面。她相信他會,正因如此,才選擇逃離,在孩子成年后遠走。成年后的孩子有能力獨自生活,他終于可以擺脫日日的折磨,可以不用再逼迫自己鼓起涌起去面對一切。如今他死去,得到了徹底的解脫。
一池。她輕聲喚他,跪在他身邊,看到他痛苦到不成模樣。
他摸到父親的手還是熱的,又伸手撫摸他的額頭,臉龐,脖子,胸膛里寂靜一片,再監(jiān)測不到任何聲音。他明白,他已死去,這個讓他恨了多年的父親,此刻成為了一具無意識的尸體,還留著的余熱也即將散去,從此會如地下的泥土一般冰涼。
他將他的手放在臉旁,感受到他的體溫在一點一點下降,終于在冰冷的侵蝕下流出眼淚,非常安靜地眼淚,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
他被送進太平間冷凍庫,在那里停留兩晚后,送往火葬場火化。推入焚化爐,按下綠色按鈕,轟然的聲音響起,充斥在爐內(nèi)和耳邊。天氣陰沉悶熱,似乎會有一場大的降雨。
一只黑色的木匣子從窗口遞了出來,他接過,雙手觸碰到的一瞬間,感到灼熱傳來,順著筋脈直達心底。他緊緊將它抱在懷中,回身看到眼前的一群白鴿,組成一片展翅飛過,鴿哨聲音遠遠傳來,在耳邊嚶嚶不絕。遠處一處工廠,高聳的煙囪正冒著滾滾黑煙,像墨色的蘑菇云那般濃厚,斜斜的向南北方向涌去。
大雨在此刻落下,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的砸下來,整個世界都被這聲音渲染了,再聽不到其他聲音。
他們安靜的,站在門前觀看這場大雨。
將骨灰?guī)Щ厝グ苍?,等一切程序結(jié)束后,冬天的第一場雪已然飄飄然落下,鵝毛大雪。她因怕冷,窩在房間里不愿出去。依舊是接單裁衣,甚至有許多外國女子慕名而來,對旗袍的樣式與上面的精美刺繡非常喜愛,這樣她在當(dāng)?shù)赜辛诵⌒〉拿麣?,如果資金豐厚,可以考慮開一家工作室。這是她的人生計劃。
一池喝醉了酒,回來時已是深夜兩點,渾身帶著逼人的寒氣,躺在沙發(fā)上陷入沉睡。幫他脫掉鞋子,蓋上毛毯,也在一旁躺下來守著他。朦朧間聽到一池起身去洗手間嘔吐,想要起身去察看,又見到他已出來,摸著黑繼續(xù)躺在沙發(fā)上,頭抵著她的。感覺到他身上灼熱的氣息,耳邊是他輕如呢喃的聲音。
我夢到我的母親,她在沖我笑,面容是當(dāng)初最年輕時的模樣,身上穿著的依舊是離世那天穿著的那一件,手里拿著一個水瓶,里面裝滿了無色液體。她將瓶子遞給我,我知道,她是想讓我喝掉,但我沒有,將它盡數(shù)倒掉,瓶子扔進水潭里。我以為她會發(fā)瘋,但是沒有,她很安靜,靜靜地看著我,良久,她說,阿念,這是你的選擇,你只能一路走到盡頭,沒有任何捷徑。她像霧一樣消失,留我一人在原地。她說的很對,這是我要走的路,只能一鼓作氣走到頭。
他微微抬頭,帶起了她的幾縷發(fā)。說,當(dāng)初他離開,我獨自一人幾乎跑遍了全世界,但不論身處哪個國家,都壓不下心中悵然。曾在帕勞待了近兩年的時間,這兩年的多半的時間都在海上度過。乘坐當(dāng)?shù)貪O民的船出海,一次出海往往長達三四個月,甚至半年。登岸卸貨,停留幾天后繼續(xù)出海,就這樣循環(huán)往復(fù)。
將她的頭發(fā)繞在指尖,輕輕嗅聞,繼續(xù)說,有一次乘坐的漁船遭遇暴風(fēng)雨,船舵失去作用,帆也無法拉起,不能控制方向,因此觸礁沉沒。鋪天蓋地的海水吞沒所有人,我再次體會到水的冰冷,就像當(dāng)初的那潭池水。我知道,出海后的漁船沒有任何擔(dān)保,若是惹怒了人,或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而我不是漁民,也不是員工,應(yīng)該不會有人冒著生命危險來營救我。我肯定自己會死在這里,但并沒有恐懼的感覺,甚至覺得原本沉重的身體變的輕盈,或許是被海水沖走了些什么??墒菦]想到的是,我看見了他的臉,在暗中漸漸逼近,非常真實,甚至能夠看到他眼角絲絲皺紋,但不同的是,眼前的他眼神很溫和,還帶著微笑,就像一位正常寵愛自己孩子的父親,仿佛回到了幼年時期,我坐在他的肩上,愉快的吃著棉花糖。
他的聲音含著一絲不可察的哽咽,我突然感到胸口開始劇烈的疼痛,也是這疼痛,讓我原本即將昏暗的意識清明了起來,四肢涌上了些許力氣。我奮力的向上游,在探出海面的那一刻如釋重負(fù)。船員們在救生艇上找出救生衣,手牽手抵御風(fēng)雨。后來我一直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那樣強烈的求生欲,不過是看到了一張臉而已。但如今我終于明白,原來他一直都是我頑強活著的動力,心底殘存著一點自己都不曾發(fā)覺的執(zhí)念,渴望他能夠回來,渴望他和藹的喚我一聲阿念,渴望一同出游,給我買一只很大的淺藍色棉花糖。我因這貪念存活,如今他已離去,再沒了他的身影。
她感到他的身體在微微顫抖,想安慰他,卻不知如何開口。她想到自己父母的慘死,似乎沒有什么言語能夠讓她寬慰,感同身受,便沉默不語。
阿辭,我與你一樣,皆是被拋棄之人,你可否能卸下防御與我在一起。
他清冷的聲音在耳邊,她還沒說出話,便見他翻了個身,撐起胳膊,低頭吻上她,鼻尖抵在她的下巴上,噴出的滾燙氣息拂了她滿面,帶著冷冷的酒氣。她一時反應(yīng)不及,又被他拖著轉(zhuǎn)了個向,與他正面相對,緊接著沉沉的身軀覆上了她,灼熱的唇再次欺上。
她被壓的有些呼吸不暢,嘴巴又被堵上,伸手去推他,被他單手鉗住了置于頭頂,另一只手褪去她的單薄睡衣??匆娝劢请[約的水光,伸手去拂,觸手卻是干燥一片。
她死死地抓著身下的沙發(fā)墊,被他扼住了喉嚨。他親吻她的額頭,眼睛,鼻子,嘴唇,脖頸,在她耳邊一遍遍的輕喚她的名,她咬著唇,閉上了眼睛。
他抱著她去臥室,將她放置在柔軟大床上,自己也躺在旁邊,伸手將她撈進懷中,輕輕喊她的名字。她依舊沒有睜眼,也沒有任何動作,軟軟地伏在他懷中,像是被操控地木偶,無法自主做出行動,又像已進入夢中。
她聽到了,他微微錯亂的呼吸,感受到他輕輕抽搐的胸膛,應(yīng)該是在無聲流淚,仍在努力試圖平整心緒,良久,聽到他的話語,阿辭,我愛你。
只覺這句話非常重,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連抬起手指的力氣都沒有,腦袋里仿佛有什么東西在跳動,跟隨著心跳的律動,疼痛難忍,就這樣緩緩昏睡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她朦朧重聽到有人在說話,就在她耳邊,像悄悄話般的竊竊私語,很大聲,卻聽不清楚內(nèi)容,被這聲音徹底吵醒,意識清明后仍能聽到這聲音,只不過剛才還只在她耳邊的聲音,此刻已充滿整個房間,悉悉索索的聲音直往腦袋里擠,激的每一根神經(jīng)撕裂般的疼痛。感到身下的床似乎在晃動,像是海上搖擺的舟一樣,且越來越強烈。是地震了嗎?翻身從床上跌落下來,攀著床沿想站起來,卻一陣天旋地轉(zhuǎn),重又摔倒在地,只看到整個房間都在轉(zhuǎn),胃里傳來強烈的嘔吐感。
腦袋里似乎有兩個小球在碰撞,每碰一下就疼的要命,要炸裂一樣。眼角的余光看到自窗外傾瀉進來的月光開始扭曲,肉眼可見的扭曲空間。掙扎著爬起來,脫力的靠著墻壁。悉悉索索的聲音一直存在,晃動也未停止,似乎是從地底深處穿透上來的強大力量。
一池還在熟睡,似乎并沒有察覺到這響動,他的睡臉在月光的照映下顯得分外柔和,再不見平日的冷漠氣息。她心中一痛,覺得原本空著的胸膛正在漸漸的充滿,看到一池的臉慢慢變了模樣,在暗中慢慢向她逼近,幾乎貼上了臉。她閉上眼睛,開始撕聲尖叫,十指深入發(fā)間狠狠撕扯。
阿辭,阿辭。一池被她吵醒。
她赤裸著身體,在深夜里突燃崩潰。那是傾年的臉,是傾年的臉,貼著她嘴唇張合,似乎對她說了什么,但她沒有聽清。自來到這里,她像是忘記了傾年一般,從沒有想起過他,一次都沒有,好似從沒認(rèn)識過他,腦海中完全沒有這個人,如今就這樣猛地竄進她的腦子里,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她無法承受。
竊竊私語的聲音又大了幾分,她捂住耳朵,試圖抵擋它的襲擊,然而它的穿透力極強,從身體的每一處毛孔中滲入,猶如針刺,說不出任何話語,只是尖叫,叫到喉嚨嘶啞。
一池?zé)o法讓她安靜下來,將她擁進懷里,但她此時力氣極大,將他推的腳下踉蹌。她承受這極大的痛苦,那張臉慢慢的潰散,從腦海中漸漸抽離,連帶著很多東西。額頭冰涼一片,她逐漸開始迷惘,周邊的一切變的陌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也不知道此刻站在她眼前的人是誰。
阿辭。他輕聲喊。
她半年來一直被抑著的眼淚,在此刻終于得以釋放,沖出眼眶,頃刻間淚流滿面,非常迅猛。喉頭涌上一點腥咸,張口嘔出一口血來,在冰涼的地板上凝固,被月色照的猶如泛著光亮的一灘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