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姨娘的聲音戛然而止,那裝腔作勢的淚珠還掛在臉上,妝容也有些哭花了,為著跪坐在地上,一時哭天搶地,一時又要演戲扮可憐裝委屈,其實連鬢邊發(fā)髻都有些松散下來,垂落下來發(fā)絲掛在耳邊。
她眼中閃過驚恐,噤聲后,只余下啜泣,肩頭一抖一抖的,怯生生,抬眼去看:“老太君……”
余老太君沒叫她多開口,也顯然是有備而來,只叫玳瑁和碧璽兩個:“把二姑娘領(lǐng)去榮壽館,伺候她梳洗了換身衣裳,今日就叫她在榮壽館的碧紗櫥內(nèi)安置,告訴她,我說的,不許她哭哭啼啼,不許她尋死覓活,等明日一早,我自有分說。”
玳瑁和碧璽掖著手蹲身一禮,欸聲應了個是,腳尖兒一轉(zhuǎn)方向,忙朝著蕭寶嫻的方向而去。
蕭寶燕下意識扭臉兒看過去,燈火通明下,蕭寶嫻被五花大綁,整個人顯得柔軟不堪,等玳瑁和碧璽近前去,為她松綁,攙扶著她起身,她身段兒細長的,十五歲的大姑娘了,長腿,細腰,好像真的扭傷了腳,要把全身的力道,放在兩個丫頭身上,憑著她兩個攙著,托著。
她嘴角一動,剛想叫聲祖母,裴凈元站在一側(cè),不動聲色的按住了她的手腕。
蕭寶燕美目一凝,手腕一轉(zhuǎn),想抽出來,卻忘了她腕間是個套鐲,手腕轉(zhuǎn)動,自然帶著翡翠套鐲發(fā)出脆響來。
余老太君不動聲色瞥過去一眼,便將他二人那點小動作盡收眼底。
“元哥兒,你雖不姓蕭,但叫我一聲祖母,蕭家的祠堂,你也跪得?!?p> 裴凈元的指尖還余著小姑娘皮膚上的細膩,他抿指,聽了這話,眉間動了動,頷首做禮說了句孫兒這就去。
余老太君似乎極滿意,打發(fā)人領(lǐng)他往祠堂去罰跪。
蕭寶燕胸口有些憋悶。
一抬手,捂在胸口處。
明明裴凈元受罰,她是應該高興才對的。
可他頎長的身形,背影寫滿了孤寂。
她一時瞇了眼:“祖母……”
“你還不回去,等著我送你?”
祖母是生氣了的……
蕭寶燕脖子一縮,余下的話僵在嘴邊,不敢再開口。
蕭正陽在一旁怯怯的扯她袖口,她低頭,正對上團子一雙清澈而又擔憂的眼,可其實為著動手攀扯她,還有些許的懼怕在里頭。
她胸中的憋悶得到了一絲紓解,長舒口氣,也蹲身下去拜了禮,在余老太君的默許之下,領(lǐng)著蕭正陽一道離了此處。
人盡散了……
黃姨娘捏著銀珠的手心兒,緊了緊,又緊了緊。
余老太君卻好似并未打算如何發(fā)落她,只又多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主仆二人,滿含警告的給了銀珠一個眼神,便由丫頭簇擁著,也走了。
黃姨娘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老太君一走,她人就徹底癱軟了下來。
天知道,她怕極了。
銀珠勉勉強強扶穩(wěn)了她:“姨娘,姨娘您沒事吧?”
黃姨娘反手抹去面頰上的淚:“也不只是那個殺千刀的去驚動老太太,真真把我給嚇死!還有那個裴凈元——他到底是個什么東西,打哪兒來的?銀珠,你看見了嗎?他剛才想掐死我!”
她脖子上還有紅痕,此刻想來仍然后怕。
而彼時她目光所及,是裴凈元一雙極深邃好看,偏卻沒有溫度的眼。
在黑夜之中,竟仍舊燦人星辰,只是眼底的肅殺,實在駭人。
黃姨娘抬手又摸上自己的脖頸間:“他太可怕了……”
“咱們先回去吧,我瞧著,這事兒只怕還沒完的。”
銀珠先站起了身來,彎著腰,去扶黃氏。
黃姨娘才剛站起來身,尚未站穩(wěn):“那小兔崽子差點兒把我給掐死!嫻兒又受他這般折辱!他還打算如何沒完?”
銀珠眼皮一跳:“不是表少爺……姨娘,您沒瞧著,老太君沒打算理會咱們嗎?”
可臨走時候那一眼,她這輩子怕都不敢忘了的。
而且此時不計較,等到明日,國公爺回府,再發(fā)作起來,怕才更厲害。
老太君上了年紀,本該頤養(yǎng),要不為夫人性子一向和軟,內(nèi)宅之中不拎事兒,今夜這樣的事情,老太君大概連面兒都不會露。
眼下弄成這樣子……
她是機靈且能干的,不然當初也不能跟著姨娘陪嫁到蕭府來,今夜事,擺明了是嫻姑娘不自重。
老太君那樣的人物,一眼就能看出端倪來,此時不追究計較,是給姑娘留了臉面而已。
待到明日國公爺自西郊大營回來……
而黃姨娘顯然也醒過味兒來,只她一向都有些蠢笨,呆呆的,也后知后覺的。
眼下走出去沒有三五步,人就僵在了原地,一雙腿直打顫,哪里還挪動得了半分:“那怎么辦?銀珠,現(xiàn)在咱們怎么辦呀?”
她不是個得寵的人,娘家又不能成為她的倚仗,還沒給國公爺生下兒子,就連清沅閣的鄭氏,她也是比不上的。
黃姨娘艱難的吞了口口水:“明日國公爺回來,若要計較,豈不要打死了我?”
打死倒不至于,而且最要緊的,是嫻姑娘啊——
銀珠有些懊惱,恨鐵不成鋼:“這事兒不能由著表少爺紅口白牙去翻說,得先定論下來,只說是誤會才好,不然咱們姑娘往后還怎么做人?不但要說是誤會,還得叫表少爺與我們姑娘賠禮,才算完的。”
賠……賠禮?誰???裴凈元?
黃姨娘秀眉一攏:“你不要出餿主意,他剛才要掐死我的!”
銀珠一咬牙:“姨娘,我陪您去求夫人吧。”
秦氏這個時辰大概還沒有安置,只是為何此處事驚動了老太太都不曾驚動她,銀珠想來,秦氏雖是當家主母,可一向都不大會管事兒,這些年,要不是老太太提點著,加上秦氏身邊的孫媽媽能幫襯著,這堂堂國公府,還不知要成什么樣子。
不過秦氏也有一個好處——
“夫人一向是耳根最軟,心也最慈的,等明日老太君要發(fā)作時,若有夫人幫咱們姑娘說話,老太君總要給夫人幾分薄面的,況且又夫人開口,連國公爺都不會追究計較,姨娘,咱們現(xiàn)在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