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就這樣也挺好的

　　葉驚鴻夜里做了噩夢。

　　夢里燃起通天的火光，灼人的高溫焚化了安知縣的一切。

　　葉驚鴻怔怔看著土瓦民房、院落柴木、雞籠鳥巢皆被盡數(shù)吞噬，驚羨在窗口哭得撕心裂肺，外婆踉蹌著跑去夠驚羨的小手，而他自己近在咫尺，雙腿卻如釘死在地面，一步也邁不開。

　　“呼……”

　　葉驚鴻攥緊被角，捂住胸口哆唇，從駭人的噩夢里清醒過來，哪怕回想起剛才夢里的一草一木，都叫他后怕。

　　他喘著粗氣慢慢坐起來，在冰涼的墻面上摸索著觸上房間頂燈的開關(guān)，就要摁下的手指頓住。

　　——“就這樣也挺好的?！?p>　　耳畔無聲似有聲。

　　曾幾何時，葉驚羨蹲在葉驚鴻身邊，看著他灑下一把雞糧，餓壞了的母雞們爭先恐后簇?fù)淼饺~驚鴻跟前盯著他的手，等著下一波糧食。

　　葉驚羨彼時還是小小少年，不諳世事的臉上漾開單純的笑，“我就喜歡這里的生活，大人們都走了，而我只要跟著哥哥和阿嬤住在一起就好了。”

　　葉驚鴻腰間錮著糧盆，他聞言只笑弟弟天真，“你懂什么？咱們還能一輩子在山里過？等你大了總要出去讀書的?！?p>　　“那哥哥呢？”葉驚羨捉住關(guān)鍵信息問道。

　　“……”

　　身邊人默了半分鐘，直到母雞們啄了兩下葉驚鴻的手背，他痛呼一聲，“誒！別拿尖嘴戳我！”

　　葉驚鴻高舉糧盆，母雞們愈發(fā)肆無忌憚地啄著他裸露的小腿，他看了眼追著他眼睛不放的弟弟，直接答道，“我留下來，照顧阿嬤和賺你的學(xué)費。”

　　也不知葉驚羨聽懂了沒有，葉驚鴻周遭除了急躁的雞叫聲便沉寂了。

　　“那我覺得，就這樣也挺好的?！比~驚羨失落地望著角落，“我不想和你還有阿嬤分開?！?p>　　說完直接跑離了小院。

　　時至今日，葉驚鴻也沒能問出驚羨當(dāng)年沉默的那幾分鐘到底在想什么，以至于后來逢年過節(jié)和生日時再也不嚷著要葉驚鴻進城去買禮物。

　　也許在當(dāng)時的葉驚羨看來，是自己讓哥哥這么操勞，一次次拒絕到更好的地方上學(xué)的機會。

　　只不過這些話，兄弟倆從未明說，直至葉驚羨溺于冷冽的江水，以尚且年輕的身軀埋于黃土，有朝一日變成枯骨。

　　葉驚鴻終于反應(yīng)過來，他這個弟弟如此敏銳的心思。

　　想到這，葉驚鴻突然有幾分慶幸安知縣的那場大火。如果不是火災(zāi)燒光了他們的全部家當(dāng)和住處，他們?nèi)瞬坏靡央x開山里，另尋地方重新開始，葉驚鴻浮沉半生都要葬于重疊山影與綿連溪流中。

　　葉驚鴻自言自語，“小羨，哥哥就這樣……也挺好的?！?p>　　至少現(xiàn)在什么都有了，能好好上學(xué)了。

　　到了后半夜，葉驚鴻睡意全無，坐在床上背靠著冰涼的墻面，視野逐漸適應(yīng)了黑暗，屋內(nèi)的物件輪廓映入視野。

　　約莫兩分鐘后，葉驚鴻一掀被子，拿過風(fēng)衣套上，鎖門朝醫(yī)院走去。

　　葉外婆所住的醫(yī)院位于蕓城市區(qū)，深夜里少了車流與熱鬧人煙，多了寂靜的空氣與花香。

　　葉驚鴻調(diào)整呼吸，整理好心情走進住院樓。

　　夜班護士見他來了，二話沒說遞上登記表和筆，隨口問道，“這么晚還特地過來？”

　　葉驚鴻輕嗯一聲，聲音里透出睡眠不足的疲意與心不在焉的難熬，手里的筆唰唰簽下自己的姓名。

　　護士盯著少年憔悴的臉半晌，她自己也是有孩子的，瞧著葉驚鴻一天比一天低落的情緒如焉敗的枯植，安慰道，“外婆今天好多了，白天還醒來過一段時間，和我聊了兩句?！?p>　　葉驚鴻難以置信地問，“外婆說什么了??？”

　　護士遲疑了，放下手中的雜務(wù)，拉過葉驚鴻到身邊，“她問我小羨有沒有來?！?p>　　葉驚鴻一如料想般沉默了。

　　護士取過桌上的紙巾，擦了擦葉驚鴻額上的汗水，摸摸他身上厚實的風(fēng)衣外套，“怎么穿這么厚？現(xiàn)在還是秋老虎時候，高溫沒減，你不熱嗎？”

　　眼見護士就要替他褪下外套，葉驚鴻慌忙去拽衣領(lǐng)，重新把衣服穿好，“不……不熱，我不熱?！?p>　　然而護士眼疾手快，還是注意到了他手臂上的燙疤，“怎么弄的？！”

　　她聲音都不免提高了幾度。

　　“熬湯，鍋蓋沒拿穩(wěn)?！?p>　　護士蹙眉，正要數(shù)落葉驚鴻，身后的走道深處傳來細(xì)碎不清的吵鬧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