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色,是生命的象征。萬物皆在生與死之間掙扎,可這棵大柳樹卻獨自欣欣向榮,好像根本就不缺水,是什么讓它具有了如此強(qiáng)大的生命力?
白衣少年越來越近了,他圓圓的臉蛋,眉毛濃黑,身體偏瘦,比站著的人們高大,二米五左右的身高,臉上帶著淺淺的笑。
人們不知道他從何方來,也不知道他為什么要到這里來?黑牙巫婆也許知道,他來是為這里的人們帶雨來的。三年了,已經(jīng)三年沒有了有效降雨。如果再沒有一場有效降雨,不要說莊稼了,就連野草和樹也會枯死。沒有了樹,沒有了草,地上爬的,天上飛的,都會死,活著的人們要想繼續(xù)活下去,就得遷徙,像候鳥一樣遷徙。背井離鄉(xiāng),長途跋涉,找一個水草茂盛的地方生存。其實這個方子,山里的人不知想過了多少遍,可腳一踏出谷口,走不到二十里,就遇到了拉壯丁的,到處白骨累累。外面到處都在打仗,三千年前在打仗,天上的云朵已經(jīng)不是昨天的那個云朵,地上的狗尾草也已經(jīng)不是昨天的那根狗尾草,可山外的人們一直在打仗,三千年前在打仗,現(xiàn)在還在打仗。
說起來這個地方也不算陡峭,百來座山,一千多個山溝,山連著山,溝套著溝,只有東南一個出口,這個出口也是進(jìn)山的唯一進(jìn)口。不知道是誰給這個地方起名叫白衣山,千百年來,白衣山人不穿白衣服,亂兵也不進(jìn)山,他們自種自吃,豐衣足吃,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歷史上,曾經(jīng)有好幾次亂兵想入山,可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亂兵就是找不到進(jìn)山的路。就這樣,白衣山的人們住在里面幾千年來,也不知外面是什么朝代,他們只記得那棵大柳樹葉子枯了又綠了,綠了又枯了。
本來他們就這樣可以相安無事繼續(xù)過下去,可發(fā)生了可怕的干旱。水,糧食,是人們賴以生存的最基本條件,可如今因為干旱,這基本的生存條件沒有了。
黑牙巫婆第一個跪在了地上,她沖著白衣少年喊道:“白衣天使,大慈大悲,請您救救我們,賜予雨露……”其他人不約而同紛紛跪在了地上,跟著黑衣巫婆念念有詞。
白衣少年臉蛋紅紅的,用手輕輕地一揮,眾人感到有股強(qiáng)大的風(fēng)吹來,那風(fēng)鉆過黃土地和膝蓋的接縫處,像有無數(shù)的毛毛蟲在身體上爬。癢,奇癢,人們紛紛站了起來,膝蓋不再癢。
只見那白衣少年走到那棵萬年大柳樹下,那條黑驢緊緊地跟在他身后,離他不遠(yuǎn)不近,恰好只有一米的距離。白衣少年雙眼緊緊地盯著大柳樹,他腰間的桃木劍開始晃起來,十分鐘過去了,半個小時過去了,大柳樹開始搖晃,一個小時過去了,大柳樹越來越晃得厲害,兩個小時過去了,那桃木劍突然離開白衣少年,深深扎進(jìn)了大柳樹的腰。突然一聲巨響,大柳樹裂開了一道口子,流下了血。接著,咔嚓一聲,天崩地裂,烏云密布,一個巨大的火球從天空飛來,落到了大柳樹上,大柳樹開始燃燒。
雨,下雨啦!
終于下雨了,傾盆大雨從天而降,人們捧著泥水,歡呼著,跳躍著,小草在雨水中露出了嫩嫩的綠芽,野狼貪婪地用軟軟的舌頭吮吸著天雨,萬年大柳樹在雨中越燃越旺。
白衣少年那里去了?
大雨滂沱,黑色的毛驢馱著白衣少年緩緩向東南邊的山口走去,人們已經(jīng)看不見了他的臉,只見一黑一白那個點在晃動著,那點越來越小,漸漸消失在雨水洗過的山谷里。
雨終于停了,萬年大柳樹只剩下了一個燒的焦黑的軀干,那把桃木劍完好無缺地插在那焦黑的軀干上。
黑牙巫婆說,大柳樹成了精,喝盡了方圓百里的水,今天白衣天使為我們斬殺了柳樹精,為了表達(dá)對他的尊敬,以后白衣山的人們不準(zhǔn)穿白衣服,給孩子起名字不準(zhǔn)用“白”這個字。
黑牙巫婆說的話,突然間有了權(quán)威,沒有一個人表示反對。人們不清楚黑牙巫婆怎么會知道那個白衣人在太陽正照大柳樹的時候會來,更奇怪的是,那白衣少年來了,愚鈍的桃木劍怎么會扎進(jìn)了大柳樹的萬年軀干,怎么偏偏電閃雷鳴有了雨。人們問黑牙巫婆,她只是露出一口黑牙,然后就沒有說一個字。她不說,大家就覺得奇怪。大家覺得奇怪,解釋不了,就覺得黑牙巫婆是位特別神秘的人,她的話,人們也就不再懷疑。
白衣山終于風(fēng)調(diào)雨順了,人們漸漸忘記了白衣少年和他那頭黑驢,生活漸漸趨于了往日的平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男耕女織,饑來吃飯,倦便睡,不問是啥朝。
花開了又謝了,雪落了又消了,大雁南飛了又飛回來了,白衣山還是昨日的白衣山,可白衣山的小伙子和姑娘已經(jīng)不是昨天的小伙子和姑娘,昨天的事已經(jīng)成了傳說,只有那燒焦的大柳樹軀干,還有那插在大柳樹軀干里的桃木劍依然如舊,百年已經(jīng)過去了,那燒焦的大柳樹軀干依然散發(fā)著焦味,依然屹立不倒,說它沒有死,卻不見了枝丫,不見了綠色。綠色是生命的象征,它遍體焦黑,沒有了綠色,它是不是死了?死了,為何風(fēng)吹不倒?為何百年來不腐化?
“哥哥,你說這棵大柳樹死了沒?”一個長辮子姑娘偎依在一個黑衣小伙子懷里,花花的眼睛忽閃忽閃地瞪著焦黑的大柳樹軀干,問她心中的哥哥。
小伙子用那粗大的手撫摸著長辮子姑娘黑黝黝的頭發(fā),慢慢吞吞說道:“沒有死!”
“為什么?”
“如果大柳樹死了,那桃木劍一定會掉下來,可我曾經(jīng)試著拔那桃木劍,那桃木劍卻絲毫不動?!?p> “天火燒焦了它的枝葉,可燒不壞它的軀干,它可是一棵堅強(qiáng)的大柳樹?!?p> “它是妖怪,我最討厭妖怪,哥哥,我們不能讓它再一次吸取天地精華,禍害白衣山中的人們?!?p> “你的意思是……”
“我們不如再放一把火,燒死它,讓這個妖精再也不能禍害人間?!?p> “小桃,如果它還有妖氣,我們恐怕不但燒不死它,還會引火燒身,黑牙巫婆臨死時,對白衣山人再三叮囑,千萬千萬不要動那棵燒焦的大柳樹軀干里的桃木劍,千萬千萬不要去燒那發(fā)黑的軀干。”
“哥哥,你怎么也信那黑牙巫婆的話,她曾經(jīng)說過我的娘不能生,結(jié)果我娘到了四十五歲后,噗里噗通生了我們姊妹五個。我娘大罵黑牙巫婆害了她,整的她抱養(yǎng)了張三的兒子,就是我那個哥,把我奶奶積攢的兩缸銀錠子都賭輸了,還搭上了家里的過年大肥豬,還有兩個膘肥體壯的毛驢?!?p> “小桃,你娘也不能全怪黑牙巫婆,聽我爸說過,一個風(fēng)高氣爽的早晨,你娘跑去找黑牙巫婆,問黑牙巫婆有什么辦法讓她生個一男半女。任憑你娘怎么說,黑牙巫婆就是不開口,你娘從早晨纏到晚上,黑牙巫婆望著你娘終于開口了,說道:梅花,春天不開,冬天盛開。你娘不明白,以為黑牙巫婆在說她沒有花咋結(jié)果?,F(xiàn)在想來,你娘四十五歲后才生育,乃晚來生育,宛如梅花在冬天開花一樣?!?p> 晚風(fēng)輕輕地在吹,輕輕地在吹,山谷里冒起了徐徐炊煙,小桃不再言,離開了她的情哥哥,拿起鋤頭,向桃花盛開的地方走去,那個叫陽的黑衣男子目送著小桃消失在桃花林里,然后依依不舍地向柳樹包圍的山窩窩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