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盤旋的樓梯仿佛沒有盡頭,洛塵提著一柄利刃,在昏黃燈火的照映下小心翼翼地向上,腳下是一節(jié)接一節(jié)的黑木階梯,連綿不斷。
“有人嗎?”
“有人在上面嗎?”
洛塵的呼喚伴隨著搖曳的燭火悠悠地在樓道內回蕩,更顯這棟樓的寂靜陰森。
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夜、雙目血紅的男人、詭譎可怕的小樓、聞所未聞的非自然生物……就像恐怖故事的千篇一律的開頭——一個什么也不懂的人類陰差陽錯地闖入不屬于自己的世界,魑魅魍魎誘引他、欺瞞他、設計謀害他,在他的耳邊輕聲低語,在前方未知的黑暗中替他安好致命的捕獸夾……
洛塵也曾有過掉過頭快速離開的想法,只是待他轉頭回看,身后亮著的玻璃燈早已一盞接一盞熄滅,他身后沒有一絲光亮,回頭的路是一片漆黑。
這是強迫著他上樓的意思。從他進入這棟樓起,所有的選擇都失效,他只能硬著頭皮一步步往上爬。
大概每走幾分鐘,一旁慘白的墻上就會出現(xiàn)一扇黝黑的小木門。洛塵試著轉動門把手,銅制的門把手被扭得咔咔作響,但是怎么也打不開門。
洛塵當然沒有輕易放棄,他一扇一扇用力推用力扭,只是一路遇到的幾十扇門都被關得很死,有的門上甚至安了數(shù)十條堅不可摧的金屬鎖鏈,那陣勢仿佛是囚禁了什么洪水猛獸。
洛塵默默向上走,一邊走一邊記著數(shù)。
第一扇門到第六扇門被徹底封死。
第七扇門到第十四扇門被層層封鎖。
第十五扇門到第十八扇門、第十九扇門到第二十一扇門、第二十一扇門到第二十三道門……越往上走,門關得越松。
已經(jīng)不知道經(jīng)過了多少扇門,不管那些門看起來有多松,洛塵都無法將其打開。洛塵先前在外面看那棟小樓時,覺得它最多不過七層,可如今他起碼已經(jīng)走了一個鐘頭,怎么還沒走到樓梯盡頭?
腦海中除了層層疊疊的木階梯就是一扇扇張開又閉合的小門,洛塵簡直要被腦海中的幻象晃暈,他扶著慘白的墻壁慢悠悠地坐,盯著玻璃燈里的那點橘黃的燭火一言不發(fā)。
這里的一切枯燥無味、重復單調,留在這里的人就好像被施行水刑的犯人,眼前只有不斷重復的事物和沒有盡頭的道路。
他們會逐漸喪失對時間、空間、肢體的感知,走入精神崩潰的死胡同。為了從無窮無盡的某個事件中解脫出來,他們甚至會采用殘害自身、尋求刺激的極端手段。
洛塵現(xiàn)在就處于精神崩潰的邊緣,他緩緩扭過頭直勾勾地盯著身后的黑暗,甚至萌生出一頭栽入那邊黑暗便可以徹低解脫的想法。
他幾乎就要這樣做了,只是比常人更加強烈的求生欲讓他僵硬地轉回了頭。
上一扇門已經(jīng)可以微微打開一絲小縫隙了,門已經(jīng)可以輕微搖動了,雖然最后還是沒有徹底打開……
但是下一扇……
但是下一扇一定可以的……
下一扇門一定可以順利打開的!
洛塵狠狠地掐了一把手掌心的軟肉,咬咬牙強迫著自己站起身來。
他打了踉蹌,險些翻身下樓。在好不容易穩(wěn)住身子后,他扶著墻、拖著沉重的身軀跌跌撞撞地繼續(xù)向上爬。
爬。
他真的是半走半爬。
走一個時辰的路很正常,小學生去郊區(qū)遠足都要走好幾個時辰,問題在于這一個時辰他都像是在原地踏步。這樣走一個時辰疲憊不堪不止是身體,還有他的精神。
一腳一個臺階,一腳比一腳沉重。走得動就用雙腳走,走不動了就手腳并用一點一點攀巖似的向上爬。
洛塵已經(jīng)不在意何時才能走到樓梯的盡頭,他現(xiàn)在一門心思想著推開下一扇門。
下一扇門……
下一扇門……
下一扇門仿佛永遠也不會出現(xiàn)了。洛塵不知道自己又在這條螺旋型的通道里走了多久,只知道周遭的墻壁仍然是一片慘白,他的影子在慘白的墻面悠悠晃蕩,仿佛這一輩子都要再這樣晃蕩下去……
簡直過了一個世紀那么久,一扇漆黑的木門終于出現(xiàn)在了洛塵身前!
洛塵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將它推開。這一次,他久久地凝視著眼前的木門,心臟跳動的“嘭嘭”聲在耳中盤旋。
他知道他應該打開眼前的門,但他已經(jīng)忘了究竟該如何打開它。
或許是中規(guī)中矩地旋銅制的門把手?但他的手掌可是被先前的某個炙熱滾燙的銅把手燙出了紅痕?;蛟S是“轟”地一下用身體強行撞開?但他遭受過重大創(chuàng)傷的胳膊在上一次撞門時已經(jīng)痛得不行?;蛟S是像踢館一般一腳踹開身前的門?但是……
洛塵現(xiàn)在就像個好不容易撿到了百元大鈔的窮光蛋,先前身無分文時做夢也想要得到的東西已經(jīng)緊緊地握在了自己手中,凝視著那樣珍貴的東西,卻突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他反復地做著深呼吸,努力以最平常的心態(tài)看著眼前的那扇木門。最后,他緩緩伸出了手——
眼前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一張書桌,書桌前坐著一個自己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這一切都是自己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場景。
那個人背對著自己,寬大的椅背遮去了他大半個身體,只留給洛塵一個后腦勺??勺约簠s能一眼認出那個人是誰,并且準確無誤地說出那個人的名字。
他在來非自然界前曾暗暗發(fā)誓永遠不會忘記包括那個人在內的兩個人。
在看清身前情景的那一瞬間,洛塵的血液沸騰了。他的眼睛隱隱作痛,睫毛上好像沾上了溫熱的液體,臉頰上一道晶瑩的水痕清晰可見。
他微張著嘴,卻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咽喉,一時間什么也說不出來。
“爸,在書房干嘛呢?”
一個男生出現(xiàn)在了洛塵視野中,那臉龐與洛塵的相比唯一的區(qū)別只是男生的要稚嫩青澀幾分。
“這是什么?”男生湊近坐在書桌前的父親,“銀色的獵槍?你新買的吊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