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自說自話的那股子倔勁兒又來了,我只能靜靜聽她說完,不然又得沒完沒了。
“我現(xiàn)如今被休離出夏家,身份更是不堪。寶兒,待你爹消了氣,你和你哥哥找個機會求他認(rèn)回你們吧!不要讓娘的身份再連累你們?!?p> “娘,你說什么呢?”
“寶兒,其實娘想通了。遇上你爹,已是我的幸運。不然娘就要像春風(fēng)樓里的女人一樣被不同的男人糟蹋。至少我清清白白的出了那個地方,又挺直了脊背活在世上這么多年?!?p> “唯獨……就是苦了你們!是娘的身份拖累你們,害你們被世人看不上。所以你們一定要想法子回夏家去,娘沒關(guān)系的,只要你們好,娘哪怕現(xiàn)在閉眼入棺材里也甘愿。”
我有些哽咽說不出話,好一會兒才出聲道:“娘,是因為你、哥哥、妹妹,我才愿意回來的。余生,你一定要好好陪著我,不然再好再富貴體面的日子,我也不想要。”
秦氏眼眶含著淚,默了許久,道:“叫你哥哥好生用功讀書,爭個體面,興許就不一樣了。”
“嗯,娘的這個想法才是對的?!?p> 雖然我這樣說,但心里也沒底。不過走一步算一步,想多了只會自尋煩惱。
人嘛,糊里糊涂的過,開開心心的,也沒什么不好。
一場春雨一場愁,纏綿下了十來日,才開晴。
趁天兒好了,我換了身男裝要出去。
院里頭叫雀兒的丫鬟正在清掃,見了我一身妝扮,二話不說就去通報孔嬤嬤。
看著大門口口堵著我的兩人,我心里憋悶的不行,又只能觍著臉討好道:
“公子也沒說把我當(dāng)囚犯一樣的關(guān)著,孔嬤嬤,晚膳之前我一定回來,你就別攔我了,好不好?”
“夏美人,不作不會死,一個女人就該在宅里安分守己,離經(jīng)叛道的扮個男子,生了事,可又要叫公子替你周全?你別占著公子對你一時的喜愛為所欲為。得了寵就該感念恩德,不叫你報恩,也不能作踐?!?p> 我怔了一會兒,噗嗤一聲笑了,“孔嬤嬤,是你們公子看見我在大街上同賊打了一架,非要強要了我做他的女人,不然我現(xiàn)在還安然無虞的在何府做良妾呢!他要真看上了我的安分守己,那就是天大笑話了?!?p> 孔嬤嬤一頓,仍是攔著,“公子看上你,是你的福分。還委屈了你不成?”
“不委屈?!蔽依湫σ宦?,“孔嬤嬤若覺得我逾了規(guī)矩,你自去公子面前告我一狀?!?p> “這、這簡直……”
“孔嬤嬤,您就別管她了,公子沒特別交代,她若出門鬧了事端,不會怪責(zé)到我們頭上的?!?p> “公子就一時興起,這十來日都沒來過,估計是忘了呢!孔嬤嬤就別操心了?!?p> 這些天,周槐之一步也沒踏足過這院。
我倒時常能聽到前院里絲竹爾爾的靡靡之音,所以不能出院的雀兒常在孔嬤嬤嘴里套話,大概的情緒約莫與我初來時翠花的心情一般無二,對我和秦氏都十分懶怠。
翠花常氣憤的吃喝不下,見她實在想不通,我埋汰了她幾句,“那時你更過分,還想著要我死呢!”
“那能一樣嗎?”翠花極力否認(rèn),
我挑眉反問:“不一樣?”翠花這才偃旗息鼓,任之聽之。
今日是個好天氣,聽說也是開學(xué)之際。所以才走到縣鎮(zhèn)街上,人流如潮,車水馬龍,好不熱鬧。
墨香閣里有不少客,買筆墨的、買書的……郝澤忙著招呼,也不說話,客人要什么,他便拿什么。我沒同他打招呼,越過人群直接往里頭雅閣走。
雅閣里有幾位客人,看仆人的架勢,身份不凡,我嚇得頭一縮,忙道:“不好意思,走錯地兒了?!?p> 說完,轉(zhuǎn)身就要走。
“穎小子,還往哪跑?”郝叔粗魯?shù)暮攘艘宦?,脾氣不小?p> 我回頭沖郝叔嘿嘿一笑,“搞得我好像犯人似的,我哪有跑?你先待客,等會我再來。”
“過來吧,怎么像小媳婦兒似的?還羞于見人?”
郝叔既然不隱諱避及,我也不必故作姿態(tài),本來結(jié)交他就是為了廣識朋友,大開財路的。
我轉(zhuǎn)身大步的邁過去,正要看清坐在塌席上的是什么樣個人,一眼我便驚呆了。
世界真??!
“這是麗國來的韓公子?!焙率鍝P手介紹,
看著紅衣墨發(fā)如畫般的美人公子,賞心悅目的令人有些失神,郝叔拍了我肩膀一下,我才回神,朝他施了個禮,“你好?!?p> “哈哈……這是我新交的一個小朋友,為人風(fēng)趣,不拘一格,年紀(jì)雖小了些,但精怪一般,叫夏穎。”
美人兒公子用他一雙漂亮至極的眼看了我好一會兒才清淺的道:“有禮。”
我心中感嘆,這人一顰一動都優(yōu)雅的像書里刻出來的模板。
郝叔又指著右邊座下另一人,“這是胡青,麗國著名文人,人稱詩鬼!”
現(xiàn)時的文人清高,山羊胡子卻像人家的管家公公,還詩鬼?
我干笑的嘿嘿了兩聲,不想山羊胡子也嗤了聲,“嘿,是你這小子!”
“你們認(rèn)識?”
山羊胡子揚起眉毛要說,我立即打了個哈哈,搶先對郝叔道:“認(rèn)識,山羊胡子嘛!”
“噗……”
“你這奸詐的小家伙,想討打嗎?”
我后退一步躲在郝叔身后,沖他道:“山羊胡子,我也沒得罪你,干嘛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的?”
“叫叔,懂不懂?”
“是,山羊胡子叔叔?!?p> “嘶,你這小家伙哪里冒出來的?”
“天上掉的呢!”
“哈哈……”郝叔得意的大笑起來,
胡青下巴的一撮胡子,配上圓圓的眼睛和小嘴巴,真的十分像山羊。
幾人你來我往的鬧了幾句,便熟絡(luò)起來。煮水烹茶,談古論今。
作為一個異世人,我自然不通曉什么,所以漸漸成了個隱形的聽客。
方才聽郝叔一介紹,我就猜到眼前這位美人公子是麗國三王子韓月白,比女人還美,因為常斂眉不喜言笑,有人戲稱他是個病西施,而胡青應(yīng)是他的得力門客。
初來祁門縣時,百姓談?wù)摿撕靡魂?。原主也動過一丁點兒的心思,奈何身份太低,連人家一個背影也沒見著過。
門客是貴族地位和財富的象征,具有真才實學(xué),無職位在身,卻能為主子辦事。胡青偶爾問幾句名人古言、史實戰(zhàn)爭來試探我的深淺,見我一問三不知,眼中輕蔑更勝,遂不再理我。
韓月白的話很少,不過都是一針見血的正切要害。悄然看過我?guī)籽?,許是見我神色寡淡毫無興趣,收了話題,替我斟了一杯茶,“夏小公子有大才,為何對國之大事絲毫不關(guān)心?”
我一愕,笑道:“韓公子哪里看見我的大才?我就是一偷奸?;男∶??!?p> 韓月白笑笑的抿了抿唇,“小公子在哪個學(xué)院承學(xué)?這次學(xué)院典禮辦的可謂異常盛大,各州縣也派了不少人來,小公子是否會到典禮上與人一較高下?”
“不會。我不學(xué)無術(shù),在家里蹲學(xué)院,哪敢去獻(xiàn)丑?”
韓月白一愕,“家里蹲?”
我解釋道:“在家里胡亂看了些書,稱家里蹲。”
“哧——嘿嘿……”
韓月白原本清冷的表情抑制不住撕裂出一絲笑意,雖然怪異又不自然,但還是很好看,人神共憤的那種好看。
“學(xué)院明日才正式開學(xué),夏小公子聰慧至極,不如去宏遠(yuǎn)學(xué)院求學(xué)?”
“我窮,而且不想上?!?p> “我與夏小公子交個朋友,我?guī)湍銓懰]書交束脩,如何?”
我一愣,他想讓我做他門客?太抬舉我了。
前世苦讀了二十年的書,還想讓我坐在古人堆咬文爵字?還不如讓我再死一回!
我看了眼郝叔含笑不語的表情,似乎樂見其成,可我又怎會答應(yīng)?
“我……”
我還沒來得及拒絕,山羊胡子就先抗議了,“三公子,他這小子一瞧就是個愛闖禍的,可小心他將你帶溝里去!”
我嘁了聲,“將韓公子帶溝里的,是你吧!”
胡青又想同我抬杠,韓月白不著痕跡的不悅瞪了一眼,才歇下聲來。
“多謝韓公子的好意,我是個重利的商人,不想科考入仕?!?p> 我很干脆的拒絕了他。
韓月白看著我沉吟了一會,倒沒有繼續(xù)強求。說了會兒話,便起身告辭,到廂門口時,他復(fù)又轉(zhuǎn)身遞了一張?zhí)o我,“夏小公子,開學(xué)盛典三年一次,而這次盛京來了人特意著重舉辦,若是錯過委實遺憾。小公子聰慧不凡,你拿著這個帖子可以入學(xué)院里一觀,屆時再給我答案?!?p> 我笑笑的躬身行禮拒絕,“不必了,我真不是個讀書的料。”
“去瞧瞧又有何妨?”郝叔卻是替我接過去,還用拳頭捶了我肩膀一下,“學(xué)院三年才一回盛典,攏共辦過五回。今年開春就在準(zhǔn)備,必有不少好玩的。”
我訕訕笑著,沒敢再出聲拒絕。
韓月白微微翹了翹唇角,拱手拜別,“告辭?!?p> 郝叔送禮,“慢走?!?p> 胡青走在后頭,不屑又冷蔑的朝我瞪了一眼。
我沒理睬他,待人上了馬車走遠(yuǎn),才拉著郝叔復(fù)又坐回內(nèi)堂榻上煮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