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過這個話題不說,既是來寺廟里,便論說一些佛理,蕭棧自認智計無雙,只在參禪這方面,或許是深陷紅塵的緣故,悟性遠不如妹妹蕭知意,想來是因為妹妹心無旁騖,眼明心誠。
當然,年少之時被妹妹慫恿,倆人一起偷偷吃蓼蓼結(jié)的果子這件事是小秘密,蕭宅里長輩們以為只有知意偷吃的,還罰她抄書,蕭棧自己完美躲過,真是從小聰明到大呀。
還別說,自從吃了那桑葚一樣果子,現(xiàn)在自己眼神兒好著呢。看來禪理之事和眼神兒沒關(guān),許是不夠心誠?
兄妹二人一路說說笑笑,路上時間過去的很快。攀登著石階慢慢上來山頂,去正殿上了香,又去后頭齋房拜訪了住持,因為離佛祖誕辰日近了,住持大師這便開始齋戒準備來著,不在禪房,而在齋房。
看與住持談論關(guān)于“天然”的蕭知意,蕭棧心里自豪的很,妹妹是天下最好的妹妹,因著這層濾鏡,枯燥的禪理也變得生動起來。蕭知意本以為蕭棧很快就會因為無聊而出門查看布施,沒想到從頭到尾,蕭棧都正襟危坐,聽得認認真真,使得自己沒有機會私下問問德高望重的住持,關(guān)于女子出家之事的建議。
感動于蕭棧的兄長之心,蕭知意看他一定相陪到底的意思,便不肯過多與住持談論,想早早結(jié)束便去陪哥哥賞景。
臨走之時,只問了住持若男子因故出家為僧之事的建議。
住持如此說:“遭遇不幸而憂愁深重的人,輕率的就剃發(fā)為僧為尼、皈依佛門,實在不可取。在我看來,還不如閉門謝客、絕來斷往,在方生方死、無欲無求中清凈度日?!?p> 蕭知意聽得,謝過住持,與蕭棧離開齋室的時候還在想:閉門謝客容易,無欲無求太難,好的、壞的、任何的欲望都像沼澤,引誘人越來越多的往里填自己的聰明、青春、財富、名譽等等,卻從未填滿,越往里填充便越不肯松手,至終有許多人便以身填之。
目前有懸在頭頂利刃便是書中“劇情力量”,若是沒有所謂“劇情力量”,或許可隨心做些什么,如今首要矛盾便是劇情,別的都是次要矛盾。
越在緊迫時候越應該穩(wěn),只有一步一步前進,小心籌謀,見招拆招才好。事實證明一個人力量像螻蟻一般不能撼動劇情,兩個人會好一些,那一百個人,一千個人,一萬個人,甚至更多呢?
命運到底是什么,為什么有人行善卻喪命;為什么有人作惡卻榮華加身;為什么有人出生便有各種機會青睞,天材地寶隨手拿;為什么有人艱難為生,卻要被主角奪走生命,做人踏腳石?
這些問題涌入腦海,想不明白,便記在心里,總有一日終究會明白,或得等千帆過盡了。
總歸還有機會,不必想破腦袋,如此便放下不提。
在山頂一觀這美麗景色,青天白日映著曲曲渚水,層巒疊翠遠處花樹纖纖,鐘磬聲徐徐擴散和著回聲,心胸都仿佛變得開闊起來。
兄妹倆用過齋飯,輕快的邁步下山。山風輕輕吹拂,春季的濕熱氤氳成漫山云霧薈蔚,不遠處有在山間茶林里勞作的茶農(nóng),窈窕的采茶姑娘唱著小調(diào),更遠處,棹動舟移萍開,渚水上在荷叢里泛舟的女子斂裾淺笑和搖槳少年回首傳情,鴻雁高飛悠悠遠去,正是熱鬧時節(jié)。
走在春日午后的山間路上,蕭知意一會兒指著這個松樹和蕭棧說,長的奇;一會兒指著遠處的云對蕭棧說,這個像大狗。
白云蒼狗,在浩瀚穹蒼中,蕭知意感受到了造物的恩寵。
在可能被“劇情團滅”的頭頂利刃危險之下,在青天白日綠水間,蕭知意卻真切感受到了天地的廣袤與造物恩寵,本以為這恩寵只給予“主角”的,偏偏也給予了自己這樣的普通人,對了,不是普通人,是炮灰呀。
此情此景之下,真想自己變成更好的人,這樣才不辜負這山河作陪與家人在側(cè)。
走到山腰,看到前方有人戴著竹笠背著竹簍,頗有韻律,不緩不急的往山下走去。
蕭知意看到竹簍里露出來的葉子,莫名覺得熟悉的很,便快快下行幾步,離得近了,驚訝道這不是像蓼蓼的葉子嗎?
只是不如蓼蓼葉片飽滿翠綠,蓼蓼像是熒光草一樣,葉脈上有點點的光溢出來。此株葉下鋸齒看起來稀稀疏疏的,葉脈上不見點點光華。
背著竹簍的人繼續(xù)保持著勻速下山的節(jié)奏,竹笠遮住了面容,只看著比身側(cè)哥哥蕭棧高出一些,并不能分辨年紀,光個背影就有種要與山川融為一體的美感。
打量對方穿著一襲簡單道袍,腳上穿了草鞋,卻又不像是山間采藥人的模樣。整個人散發(fā)出一種沉沉穩(wěn)穩(wěn),自成節(jié)奏的氣質(zhì),仿佛物我兩忘般,要與這山川道路,茂林修竹合成一體似的。
蕭知意實在想知道關(guān)于蓼蓼的事,從三歲得到種子,到今天十余年,第一次見到與蓼蓼相像的植株,想到蓼蓼種種神奇之處,不敢將此人當成是尋常采藥人,斟酌幾息,欲開口詢問。
蕭棧此時追上來,剛才不留神蕭知意快步前行。看到蕭知意眼睛注目之處,蕭棧自是明了妹妹為何急急追上此人。
蕭棧發(fā)現(xiàn)竹簍主人頗為不俗,便謹慎的快行到人家前頭,與人行禮說:“這位先生,請留步,在下蕭棧?!?p> 那人緩緩停下步子,拱手行禮,等著蕭棧繼續(xù)往下說。蕭棧看到他臉色輕松愜意,仿佛不是山間,而是平地,自己暗暗調(diào)整氣息,莫名覺得被比下去了一樣。
“棧冒昧請問先生背簍里這像是竹節(jié)蓼的植株是為何物?”蕭棧等呼吸平穩(wěn)幾息才說出自己的目的。
那人竟是漏出個笑來,說道:“哦,這植株頗不尋常,您見過?”不笑的時候,覺得他冷淡疏離,一笑竟有幾分有匪君子,綠竹青青的模樣。蕭??创俗与p目澄澈含光,氣宇軒昂,莫名叫人不得放肆,料是不凡,想了想還是如實說為好。
看到妹妹在那人邊上有三四步遠近,便說:“家妹養(yǎng)了一株,與此有些相像?!?p> 那人看蕭??聪蜃约荷韨?cè),便微微轉(zhuǎn)身,山風吹起蕭知意的帷帽,露出臉來,蕭知意見山風吹起帷帽,便索性拉開帷帽一角,笑望過來。
那人眼見蕭知意的一刻,竟似是不小心般后退了一步,踩在路邊松枝上,引得松樹搖晃起來,忙用手扶穩(wěn)松樹,又快快回身,對著蕭知意行了個禮,又向著蕭知意走了兩步,說道:“姑娘有禮?!?p>
冥冥長生
文中住持的話,摘自《徒然草》吉田兼好著,文東譯,第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