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科奇·帕格尼尼（一）
讓我們把目光拉到兩個月前那個月黑風(fēng)高的夜晚。
瑞克死后的第二天，在黎明剛現(xiàn)，有幾只惡魔還沒滾回地心魔域的時候，科奇就沖出了魔印圈。
他徹夜未眠，但是一直背對著瑞克的方向——他不敢看那些惡魔大快朵頤的模樣。
一只還沒退走的雙角土惡魔朝他奔來，但在爪子碰到瑞克的前一刻，一道晨曦落在它的身上，疼得它立即化作黑霧，遁入了地底。
瑞克的身軀已經(jīng)被啃噬得只剩骨架，一些細(xì)碎的肉渣吊在骨架之間，頭骨都只剩下了一半，兩顆眼珠早已被扣了出來吃掉。
看著地上那些凹陷成一團(tuán)，滿是抓痕，齒痕，破洞的殘骸，科奇竟忍不住嘔了出來。
好半晌之后，他才緩過勁來，然后癱跪在尸體的身旁。
他強(qiáng)忍內(nèi)心的反胃和恐懼，伸手去扒那早已破爛不堪的盔甲。
他把盔甲扒下來放到一邊，然后收集起瑞克的所有殘骸，隨后拾來一些干材搭建成一個簡易的火化堆。
他敲打火鐮，點燃了枯葉，隨后枯葉點著了木材。
熊熊大火吞噬了瑞克的殘骸。
災(zāi)變紀(jì)元之后，人們就不把死人埋在地底了。
惡魔每天都會通過地底來到地面，因此人們認(rèn)為地底是邪惡的，為了不讓親人的尸體被邪祟玷污，所有的葬禮都變成了火葬。
科奇就那么一直站在火堆邊，直到瑞克的殘骸化作灰白的灰燼。
最后一絲火苗熄滅后，他回到魔印圈內(nèi)，取出水量已經(jīng)不多了的水囊，然后開始清理那些盔甲的碎片。
“一……二十三……二十五……”
他一邊洗，一邊呢喃。
瑞克的盔甲，一共被撕裂成了二十九塊碎片。
惡魔們不喜歡吃金屬，所以這些碎片雖然零散，但卻沒有缺少部位。
甚至瑞克的長劍由于跌落在了一邊而幸免于難，他在長劍不遠(yuǎn)處還找到了那柄被自己扔出去的匕首。
它似乎中了一記烈焰吐息，刀身有些漆黑，他用濕布擦了擦，黑跡少了大半，但刀身有些黑紋一時間清洗不掉了。
他曾經(jīng)想用這柄匕首殺死瑞克。
這是他罪惡的象征之一，科奇打算以后留著它，時刻警醒自己到底有多可惡。
他將匕首、長劍和清洗干凈的盔甲碎片全部裝進(jìn)袋子里，然后搬上騾車。
騾子跑了一頭，現(xiàn)在他只剩一只拉車的騾子了。
但是瑞克的馬還在。
科奇先是待在魔印圈中央，閉上眼贊頌了一次救世之神，然后才收起魔印圈，跨上馬背。
以前，他信仰救世之神，是因為亞瑟激活自己的騎士之力，以及拿出惡魔狂想曲的第四章這些神跡。
他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就葬身在惡魔爪下了，能使用魔印武器，意味著他有機(jī)會報仇了。
所以，他選擇了信仰救世之神。
但如今，他再吟誦救世之神的名諱，卻是為了內(nèi)心的安寧。
他凌亂的心找不到依托，一個神祇，能讓他好受一點。
手里拽著騾子的韁繩，科奇回頭瞥了一眼那堆灰燼，隨后一夾馬腹，上路了。
走出去沒有幾百米，他就看到一具騾子的殘骸，同樣是被啃得只剩下巨大的骨架。
科奇跳下了馬背，抽出瑞克的長劍，將那具殘骸劈砍成了無數(shù)碎渣，然后重重地啐了一口。
他收起長劍，重新跨上了馬背。
一路上，他沒有按照原先的規(guī)矩從下一個聚集地帶物資回上一個聚集地交易。
而是一直朝著萊森城的方向前進(jìn)。
只有在食物和飲水快耗盡的時候，他才會去到最近的聚集地，然后一語不發(fā)地用錢幣買上一些食物。
居民們認(rèn)得這個給他們帶來許多歡樂的吟游詩人，他們疑惑為什么沒有看到信使瑞克的身影。
但是科奇陰沉著臉，只是說：“瑞克以后不會來你們這里了，很快，將會有新的信使接替他的線路?！?p> 然后，他就立即離開了。
三十五天之后，他終于看到了萊森城巨大的城郭。
萊森城池是大城，有高達(dá)六米，寬達(dá)八米的城墻圍護(hù)。
城墻上一共有兩千八百道防御魔印，品種共計有六種。
有基礎(chǔ)防御魔印，也有能削弱各種惡魔攻擊的高階防御魔印。
六種防御魔印，以圓形來計算，可庇護(hù)的直徑范圍理論上是六千四百米。整個城池的面積可以達(dá)到三十二平方千米。
但是這是極限守護(hù)范圍，沒有人敢冒險真的修那么大。
因此，萊森城的實際直徑僅為五千米，面積為二十平方千米，生活著五萬多的城邦民，在薩奇王國中也算是座大城了。
這五萬多人中，有四萬多是有房產(chǎn)的城邦民，而剩下的將近一萬人，是沒有房產(chǎn)的自由民。
這些自由民，每天要累死累活地工作，以換取在大城中生存的時間。
萊森公爵每個季度都會統(tǒng)計自由民的數(shù)量，若是沒法繳納足夠的錢財，或是食物，他們就會被驅(qū)逐。
自由城邦從不養(yǎng)閑人。
人氣越濃郁，每晚城外的惡魔就越多越強(qiáng)大。
雖然自由城邦的生活條件如此苛刻，可依舊有無數(shù)人擠破了頭想要進(jìn)到城中，或是拼了命想留下來。
原因很簡單，自由城邦有堅固的魔印城墻，有徹夜執(zhí)勤的騎士，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雖然也會發(fā)生像康頓城那樣的淪陷事件，但康頓城的淪陷，是人為的失誤。
正常情況下，每年自由城邦死在惡魔手中的人，比那些普通聚集地要少八成以上。
這就是為什么哪怕吃垃圾，人們也想在自由城邦中待下去的原因。
那些普通聚集地，遇上哪年的滿月之潮兇猛些，分分鐘就淪陷了。
……
科奇重新驅(qū)動馬匹，朝城門處走去。
守城的衛(wèi)卒估計是新?lián)Q班的，并不認(rèn)得科奇，想要收取入城費。
科奇只好拿出自己吟游詩人的執(zhí)照牌，展示給衛(wèi)卒看。
“吟游詩人？”白天守城的有些只是普通騎士，他確認(rèn)木牌上的注冊地為萊森城之后，便恭敬地頷了頷首，朝旁邊讓出了路來。
“請問您的隨行信使呢？”經(jīng)過衛(wèi)卒身邊的時候，對方好奇地問道。
吟游詩人是和信使隨行的，沒有吟游詩人會獨自上路，這是基本常識。
科奇頓了頓，偏頭朝騾車上的盔甲碎片抬了抬下巴。
“他在那里……”
不理會還沒反應(yīng)過來的衛(wèi)卒，科奇驅(qū)馬踏入了城門。
他先去了信使公會匯報了瑞克的死訊。
接待他的是公會秘書長莫雷蒂，一個肥胖臃腫的中年男人。
他面露悲傷，拍了拍科奇的肩膀：“不要太難過了，死在保護(hù)同伴的過程中，是一個騎士最榮光的死法?！?p> “可是……是我沒有綁緊布條，才導(dǎo)致悲劇發(fā)生的?！笨破孢t疑道。
“誰又能料到第一只現(xiàn)出地表的，是什么惡魔呢？”
這是一句諺語，意思可以理解為沒人能預(yù)料到下一秒發(fā)生的事情，或者說沒法預(yù)料下一秒會犯什么錯誤。
科奇抿著唇不說話。
他把屬于信使公會的東西交了出去，他沒有交出瑞克的信使令牌，打算留著作個紀(jì)念，所以謊稱被火惡魔燒毀了。
莫雷蒂顯然并不在乎瑞克的信使令，他在乎的，是瑞克的遺產(chǎn)。
瑞克的兩匹騾子是從信使公會租的，本來以為瑞克都死了信使公會不會再計較那頭死去的騾子。
然而，莫雷蒂卻叫科奇把瑞克的遺物——那匹馬，那道魔印圈還有那副殘缺不堪的盔甲上交，以彌補(bǔ)損失。
“人都死了，你們還要拿走他的遺物？”科奇皺眉，壓低聲音反問。
“人死不能復(fù)生，他死了我們表示難過，但是公會的損失可不能就這么算了，公會這么多人要養(yǎng)呢！”公會秘書長臉上的悲傷消失了去。
換作了一副嚴(yán)肅而冷漠的神情。
科奇震驚地看著對方。
莫雷蒂變臉之快簡直刷新了科奇的認(rèn)知，他一時竟被氣得說不出話來。
那么多人要養(yǎng)？是要養(yǎng)你這種肥豬嗎？
信使公會養(yǎng)了大量文職人員，在科奇看來，這些家伙就是在浪費糧食。
他們不用去各鄉(xiāng)鎮(zhèn)之間奔波，卻能在信使公會掛名，每天坐在桌子后不知道整理些什么東西就能整理一天。
“我可以把瑞克的馬給你們，來抵那頭騾子，但是其它東西，我要帶走！”科奇終于緩過勁來，壓低嗓音道。
“哦，一匹馬可不夠抵消公會的其它消耗，你知道的，我們給了瑞克很多委托，他遇難了，我們要補(bǔ)償委托人的損失。
還有，信使每次外出，我們都會給他們檢查魔印圈，修馬鐵蹄，以及許多其它的服務(wù)，這些都是需要報酬的！”
“所以……他的那副盔甲和魔印圈，我們也要了！”莫雷蒂拖長了嗓音說道。
科奇簡直怒不可遏，他盯著秘書長的瞇瞇眼，同樣拖長了音調(diào)。
“如果……我拒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