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愚者千慮亦有一得,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范雎的如意算盤,這一次并沒有打響。因為他只是了解當(dāng)初的鄭安平,為朋友兩肋插刀,其義氣天下少有。料來經(jīng)過這么多年的鍛煉,其勇敢和謀略也必定有所提升。他沒有料到鄭安平在這幾年內(nèi),除了沾沾自喜,坐享榮華富貴之外,真正的帶兵從政的本領(lǐng),一點也沒有提升。
范雎本以為只要鄭安平一到邯鄲,加上邯鄲所在的40萬大軍的配合,攻下連日來損兵折將、疲憊不堪的趙軍殘兵余勇,實在并非難事。豈料就在這時候,列國眼看戰(zhàn)爭的天平開始奇跡般地偏向了趙國,便開始蠢蠢欲動了。
這期間發(fā)生了兩起著名事件,一個是毛遂自薦,另一個則是信陵君竊符救趙。前者在趙國平原君的帶領(lǐng)下,偕同20多名門客前往楚國。毛遂通過這一次出使楚國大顯身手,最終讓楚王答應(yīng)了加入趙國提倡的合縱聯(lián)盟。在楚國的帶領(lǐng)下,各國紛紛開始結(jié)盟。其中魏國出動了8萬大軍,楚國出動了10萬大軍,很快就突破了秦軍設(shè)在邯鄲外圍的防線。由于秦軍根本沒有料到會有哪個國家敢在秦國如日中天之時出手幫助趙國,因而其戰(zhàn)略重點也就想當(dāng)然地放在了攻打邯鄲城上。猝不及防之下,秦軍所面臨的戰(zhàn)局急轉(zhuǎn)直下。
秦昭襄王徹底急了,而正在這個時候,白起那邊傳過來一句話:“如果大王早先能夠聽取我白起的計策,怎么會落得今日的下場?”在秦王的眼中,白起非但一點也不關(guān)注秦國的戰(zhàn)局,反倒在舉國同悲之時幸災(zāi)樂禍。
而白起一點也沒有察覺到自己處境的不妙,因此,他還是和往日一樣我行我素,并在心中冷笑:鄭安平不過是個江湖草莽,如何能夠打仗?大王離開了自己,則秦軍必然潰敗不已;但如果秦國沒了范雎,不過是少了一個磨嘴皮的人,對于國家而言,只有百利而無一害。
白起是戰(zhàn)功卓著的大將,其戰(zhàn)略眼光之敏銳,少有人能及。就在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前線秦軍正在面臨出征以來最大的危險。秦軍的40萬主力大軍竟然全線潰敗,唯獨剩下鄭安平率領(lǐng)的2萬秦軍還在邯鄲城下苦戰(zhàn),并陷入了魏國、楚國和趙國聯(lián)軍的包圍之中。
沒有辦法,面對秦軍的生死存亡之危局,秦王決定,不再低聲下氣地去求武安君白起了。他直接下了詔令,啟用白起為主將前往前方救援。
這時候的白起也是真的想要前去作戰(zhàn)了,他那幾天天天在研習(xí)兵法,熟悉邯鄲城內(nèi)外的地理,思考廉頗的戰(zhàn)法。他希望自己有生之年,還能夠和廉頗來一次真正的對決。然而在此之前,他卻想要讓范雎下臺,否則將來自己一旦功成而返,還是抵不過范雎的一席讒言,自己還是會出力不討好。
白起試圖通過這種方式來測量自己和范雎的價值孰輕孰重,卻不料,這同時也是在挑戰(zhàn)秦昭襄王的底線。不過秦昭襄王依舊沒有處置白起,因為在他的棋局中,白起依然是個可堪大用的關(guān)鍵棋子。如今這顆棋子竟然不聽從自己的指揮,秦昭襄王遂大怒道:“愛卿,不管你是真的生病了還是假意稱病,寡人都強自要求你,即使是躺在擔(dān)架上,也要做秦軍攻伐邯鄲的將領(lǐng)。如果立下了功勞,便實現(xiàn)了寡人的愿望,寡人一定不會虧待你。反之,則別怪寡人翻臉無情。”
白起好歹也是秦國權(quán)傾一時的人物,為秦國立下了不世功勛不說,更是和秦昭襄王一起成長的人物。秦昭襄王如此對待他,實在是不給他面子,一個有血性的男子,是不會甘心在別人的威逼下就范的。于是,白起再次展現(xiàn)了他吃軟不吃硬的性格,向秦王放出狠話道:“臣下知道,此行前去,雖然沒有功勞,也可以免除自己的罪責(zé);如果臣下不去,雖然沒有罪責(zé),但卻是免不了被誅殺的結(jié)局。然而,臣下寧愿不去指揮而被秦王殺死,也不忍心做一個屈辱的將領(lǐng),請大王明察。”
終于,秦王拂袖而走,背影中滿是落寞,而白起依然桀驁地看著東方的天空,他似乎知道,或許自己這一次,讓秦昭襄王徹底地失去了對自己的信任和期望,自己也許會被放逐,也許會被棄而不用,也許會被殺……總之,這一生,自己必定再也難以重復(fù)當(dāng)年的輝煌了。而六國的噩夢也必將從這一刻結(jié)束,秦國一統(tǒng)天下的夢想,只能留待后人來完成了。因為即使白起有心殺敵,也無力回天了。
公元前257年十月,隨著前線戰(zhàn)事的進一步惡化,秦昭襄王也徹底地放棄了白起。一紙詔書下去,白起武安君的爵位被廢除,成為一個士卒。這樣也好,白起從一個小小的士卒開始,到一個小小的士卒結(jié)束,也算是走了完滿的一個輪回。
但是,這也許只是他自己的心境,在別人的眼中,昔日屈原被貶,最終投入汨羅江之中,和白起被貶,流放西北苦寒之地,是何其的相似?但不同的是,屈原有著汪洋恣肆的滿腹才華,能夠在青山綠水之間,抒發(fā)自己的不滿和怨憤。而白起呢?空有著和廉頗來一次巔峰對決,掃除朝中的奸邪小人,繼而滅絕趙國一統(tǒng)天下的雄心壯志,此刻卻由于自己的固執(zhí)和褊狹,被秦王流放。所以,白起干脆選擇稱病不走,以希望有朝一日,秦王能夠看到他的一片丹心,能夠回心轉(zhuǎn)意。
其實,秦昭襄王內(nèi)心何嘗不是千回百轉(zhuǎn)?昔日自己不過是為了秦國的長遠前途著想,為了保全自己的大王之位而著想,誰想到今日秦軍竟然面臨這樣的敗局,而且一切的根源都是白起。這個人是秦國的棟梁,也是秦國最危險的所在。秦國如果缺了他,則統(tǒng)一天下的大業(yè)會延后不知道多少年,但如果秦國有了他,卻對他不加限制,很可能以后秦國就要江山易主了。
因此,秦昭襄王選擇了繼續(xù)信任和重用范雎,只有這樣,才能夠讓白起為首的軍事集團認(rèn)為是因為范雎,秦王才會如此對待他們的戰(zhàn)神的。一旦他日白起已經(jīng)不具備任何威脅,或者秦國的戰(zhàn)事形勢逐漸好轉(zhuǎn),則范雎的政治生涯,也就走到頭了。而眼下,時機還遠遠不成熟。
這年十一月,范雎舉薦的鄭安平的糧草終于斷絕,而且在多次嘗試過突圍未果之后,他毅然選擇了投降趙國。趙王這一次很慷慨,封鄭安平做了武陽君。長達三年的邯鄲之戰(zhàn)以秦國的失敗,趙國的勝利結(jié)束。但是這次戰(zhàn)爭中,秦國因為底蘊深厚、國力充實,不過是暫時損傷了元氣,而趙國則就此一蹶不振。
這一下,秦國的軍事集團終于找到了范雎的弱點,并準(zhǔn)備抓住這一點打擊范雎。秦國自商鞅變法以來,制定了連坐之法。照此,范雎任人不善,應(yīng)該收三族(指父、母、妻三族)。然而秦昭襄王此時還要借助范雎對抗白起,所以只下令,“有敢言鄭安平事者,一律與鄭安平同罪”,不僅沒有治罪于范雎,還對他加重了賞賜。
這一下,秦國軍事集團真正地見識了秦王的偏心,他們本來就不服范雎,秦王如此做,無疑加重了這種矛盾糾紛。范雎已經(jīng)意識到自己的處境的危險,為求自保他只能選擇先下手為強。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鄭安平之事剛剛平息下來之后,范雎的另一個親信河?xùn)|郡太守王稽,也出了問題。
原來,信陵君所率領(lǐng)的魏國和楚國的聯(lián)軍,在擊潰圍困邯鄲的秦軍之后,緊接著馬不停蹄,乘勝追擊。大軍很快就攻打到了秦國河?xùn)|郡的治所汾城(今山西臨汾)。這一次,秦軍主力直接選擇不戰(zhàn)而退,撤往河西。把爛攤子丟給了王稽。秦軍擺明了是針對范雎,他們可以退,但是王稽可是一方太守,肩負著保土抗敵的重責(zé),輕易退不得。一旦汾城失守,則范雎必受牽連,料想這一次,秦王再怎么袒護他,也不敢違拗國法,和整個秦國作對。
咸陽這邊,秦昭襄王可真是沒有辦法了,眼看著秦軍一點也不聽從號令,竟然從邯鄲直接退到了河西。如果以前還只是懷疑,那么現(xiàn)在,一切事實擺在眼前,這一切,一定是出于白起的影響。他們都是白起的老部下,見白起平白受屈辱,遂為其打抱不平。
可是他們竟然拿秦國的根本利益來當(dāng)做兒戲,這是秦王萬萬不能容忍的。暴怒之下,秦王直接下令,不管白起病得怎么樣,就是睡在擔(dān)架上,也要離開咸陽,去往他的發(fā)配之地。
白起本來還準(zhǔn)備繼續(xù)留在咸陽,以待時變,但已經(jīng)忍受不了秦王派遣人來,天天催促自己。于是,白起收拾起行裝,帶著幾個隨從,靜靜地走向了咸陽的西大門。豈料,整個西門上竟然滿是秦軍,他們的哽咽聲會聚起來,感染了整個咸陽。那些人,有白起認(rèn)識的,但更多的是白起不認(rèn)識的。在他們的心里,白起是永遠不敗的戰(zhàn)神,值得他們膜拜。
他們心中偉大的戰(zhàn)神,竟然要被國君發(fā)配到邊疆去。真是一個莫大的悲哀啊!不過這種悲哀在中華數(shù)千年歷史上還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