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自博浪沙受驚回京,未敢再行出游,只在宮中享樂。一住三年,漸漸地,時過境遷,又想出宮游幸。他以京畿一帶素為秦之版圖,官民歸心,可任其暢游,不生他變,但他尚恐有意外事情,遂扮成平民模樣,微服出宮。為防不測,遂挑選精壯武士四人,懷揣兵器,隨侍左右。一日,始皇正行之間,忽聽道旁歌聲驟起,歌曰:神仙得者茅初成,駕龍上升入太宮,時下玄州戲赤城,繼世而往在我盈,帝若學(xué)之臘嘉平。始皇記憶驚人,僅僅聽了一遍,便已牢記在心,只是不解其中之意,遂向里中父老問之。
父老對曰:“近有道人姓茅,名蒙,字初成。于本年九月庚子日,在華山中乘云駕龍,白日升天。當(dāng)茅仙未升天之前,邑中先有此謠。如今其事果驗,所以路人常唱此歌。”
始皇欣然問曰:“此事果真否?”
父老對曰:“千真萬確。”
始皇又問:“仙可學(xué)得來嗎?”
父老皆曰:“學(xué)得來。”
遂又補充道:“那茅仙未曾學(xué)道之前,常在這一帶走動,并未見其有甚特別之處,及至去了華山六年,再見之時,一派仙風(fēng)道骨。又三年,竟然白日升天??梢娤墒菍W(xué)得來的?!?p> 始皇大喜,厚賞父老。返宮之后,便依著歌中末句的意思,下詔將臘月改名為“嘉平月”,算是學(xué)仙的初基。旋即,又在咸陽東境,開一大池,引渭水落入。此池長二百里,廣二十里,號為“蘭池”。就池上筑造宮殿,以類蓬萊、方丈、瀛洲。又選池中大石,命工匠刻成鯨形,長二百丈,充做海內(nèi)的真鯨。始皇一有空暇便到蘭池游玩,以慰求仙之志。這一日,明月當(dāng)空,大地如銀,始皇又動了出游的念頭,便帶上武士四人,微行至蘭池旁,突然鉆出一群強盜,夾擊始皇,多虧四武士拼命相救,砍倒了六七個盜人,方使余盜驚駭而去。又一個有驚無險。盡管有驚無險,始皇也失去了游玩的興趣,氣鼓鼓地返回宮中。他有一個讀書的習(xí)慣,每當(dāng)睡覺之前,總要讀上半個時辰的書。氣歸氣,習(xí)慣不能變,他隨手從書架上抽出一卷書,《錄圖書》三個字閃電般躍入眼簾。這一躍,使他立馬想到了一句很不吉利的話——“亡秦者胡”,將書朝地上猛地一摜,抓起御筆,氣沖沖寫下一道御旨:“匈奴可惡,著大將軍蒙恬,一邊加緊修筑長城,一邊出兵再逐匈奴,北出長城千里之內(nèi),不得留一胡人!”
旨未及發(fā)出,丞相李斯當(dāng)夜謁見,奏稱南越蠻人有北侵之意。始皇正在氣頭上,未加細(xì)想,立擬一詔:“遣將軍任囂率大軍二十萬,克日南行?!?p> 二詔一出,山搖地動,未及一年,南北方皆傳佳音。胡人遠(yuǎn)離長城,不下兩千五百里,南越俯首稱臣,所得之地,分置桂林、南海、象郡三郡,把始皇樂得眉開眼笑。
始皇嬪妃眾多,共得子女三十多人,內(nèi)有一子,名叫胡亥,不長不幼,也不知是何妃所生,更不知有甚能耐,偏得始皇寵愛。始皇原本要他與馮去疾同留都中,他偏要隨父出游,始皇笑而允之。始皇此番出游,一改昔日舊轍,直奔東南。十一月,南行到云夢,過丹陽,抵錢塘,上會稽,祭大禹。又循海北上,至瑯邪,傳旨一道,召方士徐巿,詢之尋求仙藥之事。
徐巿又名徐福,瑯邪人,步行入都上疏始皇,言說蓬萊、方丈、瀛洲三山,是為神山,山有仙人,有不死之藥,可代為尋覓。始皇信以為真,撥給巨款,命他上山求藥,一去三年沒有消息。此次忽蒙宣召,恐始皇見責(zé),假說道:“蓬萊仙藥本可取得,無奈海上有大鮫魚為害,所以不敢前往。欲得仙藥,須先除鮫魚;欲除鮫魚,只有挑選弓弩手,乘船同去若見鮫魚出沒,便好連弩迭殺,不怕鮫魚不死。”始皇聞了此言,不但不責(zé)徐巿欺誑,還要依著巿言而行。大鮫為患之事,明明是一派胡言,始皇竟然信了,這不單單因他求仙心切,容易受騙,細(xì)究起來,還有他因。始皇一心求仙,故而每到一地,便要祭祀當(dāng)?shù)厮钪?,此行瑯邪也不例外。誰知他祭罷海神歸來,夜得一夢,海神身披盔甲,手執(zhí)長矛,惡狠狠朝他刺來,他忙拔劍相迎,鏖戰(zhàn)了半宿,勝負(fù)未分。待到醒來,立召占夢博士問之,博士答道:“水中有神,分吉惡兩類,惡者深藏水底,人不得見,偶爾出行,必有大魚或蛟龍相隨。今陛下祭祀百神,甚是恭謹(jǐn),偏有此種惡神,膽敢作祟,只有設(shè)法將其除之,吉神不請自至?!?p> 此言,始皇默記在心,今見徐巿之言,與博士不謀而合,愈加深信不疑。遂擇得善射之人數(shù)百,親自帶著,駕著御舟,由瑯邪入海北行,要與海神一決雌雄。北行至成山,航行了數(shù)十里,并不見有什么大魚,更莫說蛟龍了。始皇不死心,繼續(xù)前行。始皇地至之罘,方有一大魚揚鰭前來,若沉若浮,巨鱗可辨。引得弓弩手豪氣大發(fā),各逞技藝,箭如飛蝗,直奔大魚,頃刻血水漂流,那大魚眼見得不能存活,悠悠地沉下水去。始皇見狀,龍顏大喜,撥出黃金千兩,賞給射魚之人。是時,徐巿亦在船上,自忖這大魚一死,尋求不死之藥之事,再也無話可遁,便趨步上前,向始皇慶賀,并討得大船三十艘,童男童女各三千人,糧食器皿不計其數(shù),又暗藏家禽家畜、農(nóng)具冶具,航海東去。也不知行了多久,更不知行了多少路程……
且說那始皇送走了徐巿,駐舟海上,日夜候著徐巿歸來,好吃了那不死之藥,長生不老。誰知徐巿一去不歸,方知上當(dāng),氣得胸口發(fā)悶,嘔血半升,恐怕死在海上,一邊命蒙毅往各處名山大川為之祈禱,一邊命起駕西歸。到了平原津,始皇的病越發(fā)重了,他躺在金根車上,不想吃,不想喝,也不想睜眼,只想睡覺,可一睡下便做噩夢,只得睜大兩只龍眼硬撐著,越撐病越重。勉強行至沙丘,竟然昏迷過去,許久方被御醫(yī)救轉(zhuǎn)過來。他自知時日不多,將李斯、趙高召到床邊,口傳一詔,由趙高代筆。詔曰: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操勞過度,病入膏肓,恐不久于人世。特賜書扶蘇,交兵事于蒙恬,星夜回京,主持朕葬。切切。始皇三十七年七月丙寅。
趙高書畢,正要讓始皇復(fù)閱,忽聽一聲慘叫,始皇口噴鮮血,駕鶴西去。
公元前210年,始皇帝嬴政病逝于沙丘(今河北省平鄉(xiāng)縣東北)。值得一提的是,這個沙丘,還曾埋葬了一位英雄人物,趙武靈王雍也。也許,這兩個人在這里碰面,也不會太過寂寞。但嬴政是不甘心的。不久之后,這個他夢寐傳萬世的帝國土崩瓦解、煙消云散了。對此,他一無所知。但歷史終究是前進(jìn)的,因為推翻這個帝國、接替他位子的兩個男人,所創(chuàng)造的輝煌并不亞于他。但總之,祖龍,去了。
李斯見始皇駕崩,又驚又憐竟不知向趙高索取詔書。趙高暗道了一聲天助我也,懷揣詔書,去見胡亥,并謂之道:“皇上駕崩,不聞分封諸子,乃獨賜長子書,長子一到,嗣立為帝,如公子等皆無寸土,豈不可慮!”可慮者,并非胡亥,實乃趙高也。趙高者,趙人也,出身極卑賤。其父趙槐,犯法下獄,身受重刑。其母因夫而累,沒為奴婢,復(fù)與他人私通,生趙高兄弟數(shù)人,皆用父姓。其母后又犯罪誅死,高亦被閹,選入宮中,充當(dāng)宦官。高為人狡詐陰險,善解人意,又能強記秦朝律令,凡五刑細(xì)目若干條,俱能默誦,漸得始皇賞識,并命中子胡亥,以高為師,學(xué)習(xí)法令。高雖為亥師,卻極力討好胡亥,導(dǎo)他淫樂,亥大悅,常在父皇面前謬贊趙高。始皇對高越發(fā)信任,加之馬谷種瓜有功,晉升中車府令。趙高本不安分,一旦得志,自然營私舞弊,犯下大罪,忽被發(fā)覺,始皇大怒,將他交給蒙毅審理。蒙毅依法審理,還報始皇:“趙高當(dāng)死?!?p> 始皇平日殺人如麻,從不知愛惜二字,忽對趙高網(wǎng)開一面,罰俸半年了事。趙高既得活命,不思悔改,反恨蒙毅,幾欲設(shè)計陷害。怎奈蒙毅樹大根深,父祖皆為秦之大將,有不世之功;其兄蒙恬,更是深得始皇信任,竟將秦之大軍大半交其掌領(lǐng)。若不趁著始皇歸天,向蒙毅報仇,待扶蘇做了皇帝,就再也沒有機會了。但要除去蒙毅,必得除去蒙恬,而蒙恬與扶蘇關(guān)系密切,若除蒙恬,必先除掉扶蘇,另立新君。若真的在我趙高手中立一新君,諒這新君也不敢不聽我的??墒蓟视心敲炊鄡鹤樱⒄l好呢?立胡亥,這不只因為我趙高教過胡亥,有師生之誼,且胡亥童心未泯,頭腦簡單,立他便于掌握。但要立胡亥為君,首先得征得胡亥本人同意。故而,這才找到胡亥,曉之利害。誰知胡亥不解其意,聽了他的挑唆,不以為動,反大理相責(zé):“我聞,知臣莫若君,知子莫若父,父無遺命分封諸子,為子自應(yīng)遵守,何待妄議!”
趙高仗著與胡亥的特殊關(guān)系,直言駁道:“你錯了,方今天下大權(quán),全在公子與高及丞相三人手中,愿公子不必墨守成規(guī),須知人為我制,與我為人制大不相同,怎可錯過!”
胡亥并不傻,豈能不知趙高之意,搖首說道:“廢兄立弟,便是不義;不奉父詔,便是不孝;自問無才,因人求榮,便是不能。三事統(tǒng)皆悖德,如若妄行,必致身殆國危,社稷且不恤食了!”
聽了胡亥之言,趙高啞然失笑:“臣聞,湯武弒主,天下稱義;衛(wèi)輒拒父,國人皆服,孔子且默許,不為不孝。從來行大事者,不顧小謹(jǐn)。若猶豫不決,必生后悔,愿公子斷然行之?!?p> 胡亥到底涉世不深,經(jīng)趙高一勸,動了為尊之念。趙高一戰(zhàn)得勝,便掉頭去找李斯,搖動三寸不爛之舌,居然將李斯說動,同意篡改始皇遺詔,改立胡亥。趙高之所以說動李斯,不單單因為他健談,根子還在李斯,害怕立了扶蘇,扶蘇必重用蒙恬,反使自己失了丞相之位。趙高再戰(zhàn)又捷,還報胡亥,經(jīng)過密謀,將始皇遺詔付之一炬,另書一詔,由胡亥遣一心腹,星夜送達(dá)扶蘇、蒙恬。詔曰: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巡天下,禱祠名山諸神,以延壽命。今扶蘇與蒙恬,率將帥四十余萬以屯邊,數(shù)年矣,不能進(jìn)而前,士卒多耗,無尺寸之功,乃反數(shù)上疏,直言誹謗朕所為,以不得歸為太子,日夜怨望。扶蘇為子不孝,其賜劍以自裁。恬與扶蘇居外,不能匡正,應(yīng)為同謀,為人臣不忠,其賜死!以兵屬裨將王離,不得有違!扶蘇與蒙恬接詔,惶恐中不辨真假,自殺身亡。趙高自偽詔發(fā)出之后,說動李斯,將始皇駕崩之事秘而不宣。但因天氣炎熱,恐其尸發(fā)臭,移至辒辌車中,日夜趲行,越井陘,過九泉,徑抵咸陽。都中留守馮去疾等,出郊迎駕,由趙高傳旨,皇上疾重免朝,馮去疾等渾然不覺,擁著圣車,馳入咸陽。可巧胡亥心腹,從上郡歸來,報稱扶蘇、蒙恬自殺。
胡亥、趙高、李斯三人,皆大喜,立馬將始皇駕崩之事公告于朝,并立胡亥為帝,號稱二世皇帝,以應(yīng)始皇。
胡亥、李斯、趙高篡改詔書,一切看起來都是那么順利。扶蘇死了,大臣們唯唯諾諾。胡亥很愜意,趙高很得意,李斯已經(jīng)無意義了。似乎一切都是原來的樣子。但大秦,已經(jīng)變了。
《易》曰:“小狐汔濟,濡其尾,無攸利。”
《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p> 《三略》有言:“莫不貪強,鮮能守微?!?p> 祖龍已去,可他的帝國,也終將緊隨其后。因為,雷云過后,雨就不遠(yuǎ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