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嫂子，這會，我記住了，丹慶他爺回家，我就和他說。”
“今上午，咱四叔到了俺家里?！?p> “他去做啥？”母親停了手中的活，抬起臉來問伯母。
“他讓我今年多做些香，放他鋪子里，給我賣些，賺個零花錢?！辈感χf。
“我和他說，我做不了很多，鄰舍百家就都勻和著用了。他說，一到過年，能賣不少，讓我先拿些過去，定個價，賣了接著給我錢?！辈敢贿厔冎衩祝贿吅湍赣H嘮嗑。
“咱四叔這個人，唉?！碧崞疬@位四叔，母親就上火。
奶奶在世時，每次提及梁萬利，奶奶也是生氣。
奶奶曾和母親說過，爺爺剛出走那些年，可能顧念爺爺奶奶同意和他換家，他一直覺得愧對爺爺和奶奶，尤其是爺爺在老宅住了不到一年就外出闖蕩了，而且在許正山和沈傳孝都回家后，爺爺居然沒回來，梁萬利知道奶奶心里不舒坦，就經(jīng)常勸慰奶奶。
后來，梁萬利成家后，他的婆娘趙月紅五年的時間給他生了兩女一兒，有了兒女的梁萬利漸漸改變了對奶奶的看法。在他以為，爺爺之所以不愿意回家，是因為奶奶沒有給爺爺生育子女。隨著爺爺離家的年歲越來越長，梁萬利一下像變了個人，時不時的喝多了酒，就來到老宅耍酒瘋，罵奶奶，說奶奶是爺爺?shù)慕^戶頭，恨不得把奶奶趕出梁家。
奶奶心里氣，卻又無法辯解。
父親和結(jié)婚那年，老宅的房子實在沒法住了，奶奶就找人幫著簡單整修了父親的生父留給父親的房子，也就是現(xiàn)在住的這個家，一家人都搬到前院，后邊的老宅就無人住了。
母親記得，梁萬利有時喝多了酒，就會去老宅，打量老宅的樹木，有時還用斧子修理一下樹干上多余的側(cè)枝。母親問了奶奶分家的前因后果，覺得梁萬利來老宅修樹沒有道理，也和梁萬利理論過幾次。也許，礙于母親是晚輩，梁萬利也不與母親爭執(zhí)。
梁京元有時看不下去，就說他幾句，他也不聽。梁京元就勸奶奶，別與一個喝了酒的醉漢子計較，奶奶很感激梁京元，有事，總是向著奶奶說話?！拔也簧鷼?，有大伙子給我撐腰，我不生氣。”奶奶嘴上對梁京元說不生氣，可她心里比誰都苦，比誰都氣。
這口氣，奶奶咽不下去，他要爭。面對梁萬利的無理取鬧，奶奶鐵了心的不改嫁，不離家，死也要守住爺爺留下的宅院。但梁萬利覺得自己的三哥杳無音訊許多年，三嫂又沒有生育，三哥留下的老宅不能全是三嫂的，尤其是奶奶死后，老宅又全部歸父親所有，梁萬利的心里是一萬個不服氣。
奶奶去世后，算算梁萬民離家也三十年了，村里就有人猜測，梁萬民十有八九是死在了外面，或者，又在外面成了家，不再回來了。
于是，梁萬利又經(jīng)常上門，拿著尺子，拿著鋸，丈量老宅的樹木。父親前段時間的那場大病，也是因為梁萬利要砍老宅后院的香椿園子旁邊的楊樹，說是砍根桿子用，父親就和梁萬利吵了起來，也逢忙秋，趕在一起，父親的老毛病就又犯了。
村里人都知道叔侄兩人的矛盾，也知道他梁萬利行個事那是恨不得眼睫毛上開飛機，鼻孔眼子里跑火車，一絲一毫都不愿吃虧的主。
奶奶是一九七六年農(nóng)歷七月十三走的，那天，家里來人多，客人都沒凳子坐，母親就讓丹慶和丹欣去西鄰孟春義家借幾個凳子。趙月紅聽見了，就對母親說，她家有，讓丹慶和丹欣拿來坐就是。
梁萬利是個木匠，成家后，做了不少吃飯坐的小凳子，莊戶人家的家里吃飯坐木凳子的很少，都是坐那種用新鮮麥秸編成的蒲團，這喪事場合，蒲團不夠用，院子里，這里擺個木墩，那邊幾塊石頭，都是座位。母親想借幾個凳子，放在堂屋里，給奶奶娘家的幾位親戚坐。雖然母親不愿打發(fā)孩子去梁萬利家借東西，但趙月紅已經(jīng)說了，不去梁萬利家拿凳子，似乎說不過去。母親就對兄妹倆說，去四爺爺家拿六個凳子吧。梁萬利的家在西邊，與丹云家隔了六戶人家，大門口前面也是村子的東西大街，西墻外是村里的一條南北小路，把大灣小灣掐成水葫蘆的三孔橋就在這條路上，出行便利，來往的人也多，梁萬利便把南屋的小窗口換成了大窗口，自己做了個貨架子，擺上煙酒糖茶，油鹽醬醋，在窗口上面訂一木板，上書“小賣部”，這買賣就算開張了。這是灣東村第一家小賣部，給村民帶來便利的同時，也把梁萬利摳門的名聲散播開來。
租賃凳子，在大灣公社，他是第一家。
按理說，自己的親三嫂沒有了，親戚坐他個凳子也不為過吧，也許是感覺自己的三哥多年已杳無音訊，平日里又常與三嫂砸牙拌嘴，因此，這個公事場合，本應該三天都在場，他卻只是象征性的來打個逛，更多的時間是在家招呼他的鋪子，只留她的婆娘馬月紅和兩個姑娘在場。
梁萬利的兒子梁增祿，二十八歲了，還沒成家，原來跟著梁萬利做木工，有次爺倆去山上砍槐樹，梁增祿不小心把腿摔折了，便再也不愿和木頭打交道了。劉三姐姐的肉食店里缺幫手，劉三便把梁增祿叫去做活。按常理，梁增祿也應該回來奔喪，畢竟是自己的親三嬸，可這次也沒回來，大家揣摩著，梁增祿沒回來，也是梁萬利打的譜。兄妹兩人來到梁萬利家的小賣部，緊鄰小賣部西墻是羊圈，一只老羊拱掉了羊龕子上的幾塊碎磚頭，伸出頭來，朝著走來的兄妹倆“咩咩”地叫著。梁萬利不養(yǎng)豬，說豬還要吃糧食，而羊不吃糧食，光吃草就行。那梁萬利戴了老花鏡，正坐在柜臺前扒拉帳本，看到兩個孩子，問了一句：“買什么？”“不買東西，來拿六個凳子?！钡c答道?！罢l叫恁來拿的”?！笆前衬铩！钡ば罁屩f。“回去和恁娘說，一天一個一分錢”。梁萬利一邊去拿凳子，一邊說。兄妹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啥意思。但凳子總是要拿的，這話也是要帶到的。兄妹倆把凳子拿回家，放到堂屋，母親和父親招呼奶奶娘家的親戚坐下，丹慶對母親說，“娘，俺四爺爺說，一天一個一分錢。”母親顯然沒回過神來，看了看跪在棺木旁邊的父親，本來奶奶去世，父親的臉色就不當陽，這回更陰了。奶奶娘家的幾位親戚也開始竊竊私語，東鄰楊大娘看著母親說了句，恁這個四叔，眼皮薄成那虱皮子，眼睫毛都快摳枯空了，滿眼里光看著錢了。
有這樣的來往，梁萬利注定沒給母親留個好印象。
這事發(fā)生在自己的家族，又是在個公事場合，伯母應該耳熟能詳?？赡芤哺杏X她這位四叔不地道，但是能賺錢的欲望又強烈地拍打著她的心房。
伯母家里三個兒子一個女兒，還有一兒一女沒成家，這一行一動就要花錢，再者，對伯母來說，制香是她在娘家就學會的手藝，而且，今年，大伯給伯母從五金店買了一臺小型的手動出香機，大大提高了出香量，而今能掙錢，她是打心眼里愿意多賣。
伯母來問母親，也是讓母親幫著拿個主意，這香是要不要在梁萬利的鋪子里賣。
因為老宅，梁萬利和父親母親關(guān)系緊張，但與大伯一家并無瓜葛。
“嫂子，能賺個零花錢是好事，你和哥商量商量，或者你先少拿些去，先賣賣看看怎么樣，就知道了。”母親委婉的和伯母說。
“中，要是能換倆錢是極好，我先拿些去賣賣看，這兩年也有來家里買的了?！?p> “恁妯娌倆剝開棒子了？”
母親抬頭看去，是李蘭芬，領(lǐng)著她的小兒，走到老槐樹這邊了。
“剝開了，再不剝，就都被老鼠吃光了?！蹦赣H笑著說。
“姐姐，那天光德回家說，他出去干活那事，他和文英他爺爺商量了一下，決定不出去干了，讓我過來和你說聲?！?p> “這沒啥，去上個班，整天不在家，還掙不了幾個錢?！蹦赣H說。
“那讓光德干啥？”伯母問李蘭芬。
“文英他爺爺想讓光德賣豬頭肉?！?p> “賣肉好啊，掙錢。開個店，自己干，比出去上班強?！蹦赣H很是支持。
“咱不指望開店，開店還得多支出一塊費用，俺家那爺倆，是想趕四集，集上人多，賣的快。”
“抓緊干，你家文英他爺爺有手藝，有方子，現(xiàn)在那個方子都值錢了?！?p> “方子？啥方子？”伯母聽的一頭霧水。
“煮肉的方子?！蹦赣H看著伯母。
“俺活這么大年紀，光知道拿藥有方子，這頭一回聽說煮肉還用方子?！辈缸砸暡攀鑼W淺。
“我也是剛聽說，咱整年不見那肉腥水，慶他爺有時候買些來，端到桌上，不等我嘗出啥味道來，就沒了?！?p> “俺家也是，只在八月十五和過年，孩子才能吃頓肉?！辈刚f。
“光德本不愿自己做買賣，愁沒上過學，不會算筆賬?！崩钐m芬笑著說：“現(xiàn)在才知道上學中用?！?p> “我也是不會算帳，俺那孩子就給我寫了個單子，一捆香多少錢，兩捆多少錢、、、、、、。我現(xiàn)在就照著那個單子收錢。伯母笑著說。
“文英他爺爺也是想了這個辦法，提前算好，寫下來，就不用自己算賬了?！?p> “關(guān)鍵你家有方子，說干就干起來了?！蹦赣H說。
“這兩年一些來家里出錢買方子的，賣給這個，得罪那個，還不如自己干，這樣誰也不得罪。”
“就是，俺娘家從俺爺爺那一輩就會制香，從碾香粉到擠壓香條全是人工，后來也有想跟俺爹學制香的，俺爹都沒有教給人家。教給誰？教給哪一個也得罪人。后來俺爹就讓俺兄妹學，說藝不壓人，有了手藝，在哪都有飯吃?！?p> “嫂子，你說的剛對呀，俺文英他爺爺也說了，方子都是家族里往下傳，哪能賣？賣也沒個正價，還得罪人。現(xiàn)在他爺倆在家里支爐灶，想這個月初九集，先煮一鍋?！?p> “集上人多，肯定好賣?！蹦赣H看著李蘭芬。
“誰知道呢？先煮一兩個，賣賣看?！崩钐m芬說著，領(lǐng)起她的小兒，要回家去。
伯母也站起身，一塊走出大門口。
這邊兄妹四人趁母親送人這點空閑，終于能抬抬腚，伸伸胳膊。
“煮肉的方子也能賣錢？”看著李蘭芬走了，伯母小聲問母親。
“也能賣錢？沈傳孝出錢現(xiàn)在都買不到。增幅說，現(xiàn)在做小買賣的多了，都不愿去鎮(zhèn)上的企業(yè)，累死累活的，一月才掙個幾十塊?！?p> “你說，我也去趕四集賣香咋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