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已經(jīng)落山了,七彩的云朵依然在天邊為落日天長地久的守候,映著太陽的余暉,形成一片片形態(tài)迥異,魅力無限的晚霞。
各家的廚房屋頂上慢慢升起的炊煙,裊裊地擴散開來,靜靜地籠在村子的半空,留戀著暮色映照大地。
大灣里的成群結(jié)隊的鴨群和鵝們抖了抖身上的水滴,滿意的走向各自的家。
王老師的家在灣東小學(xué)的東南角。父親和大伯來到她家時,王老師正在廚屋里做飯。看見父親和大伯,王老師很熱情,以為父親是來了解孩子的學(xué)習(xí)情況。招呼著父親和大伯就要往堂屋走。
父親小聲說明來意,就見王老師兩眼緊盯著父親,又看了看大伯,有那么一會,她什么話也沒說。
“這個是我給他念的,時間長了,我也記不清信里寫了些啥了?!彼f著,蹲下身,用火把拍打著爐子底下尚有余火的灰燼。
“那封信是從哪個地方寄過來的?你還記得嗎?”
“上海,這個我記得?!?p> “上海?”父親驚訝地重復(fù)了一句。
“嗯,是上海?!?p> “是從部隊里寄過來的嗎?”大伯著急地問。
“是”。王老師輕聲說。
“那你記得那個部隊的番號嗎?”
這個真記不清了,好像是個什么一零一部隊一支隊,你娘后來又找過我,讓我給你爺寫回信,但按照來信地址寄回去,郵局都退回來了。
“你再好好想想,那信里到底寫了啥內(nèi)容?大伯有點著急。
”這個我真記不清了,大意就是他當兵了,讓你娘不用掛念之類,別的也沒啥?!?p> 父親和大伯互相瞅了瞅,見她并沒有要告訴他們信的內(nèi)容的意思。
“王老師,俺爺離家也四十多年了,到底人在哪?是死是活?現(xiàn)在都不知道。就是寄回來一封信,那時只有你讀過那封信,知道信的內(nèi)容,抽空你再好想想,如果想起啥來,我再過來問你?!备赣H委婉的對王老師說。
“嗯,我再想想吧,想起來,我就去和你說?!蓖趵蠋熣酒鹕恚粗赣H說。
“看來他應(yīng)該記得信的內(nèi)容,只是不愿意說?!贝蟛畬Ω赣H說。
走出王老師家,父親的心里五味雜陳,爺爺居然當兵了,這事關(guān)爺爺?shù)穆臍v和榮譽,也是家族里的光榮,可奶奶為啥不說出來。
“走,去找找梁京元?!备赣H覺得,女王老師和梁京元是灣東小學(xué)最早任教的兩位老師,應(yīng)該有耳聞。
梁京元的家在東西大街北邊,隔梁萬利家不遠。是四間老北屋,有一個小院子。他的兩個兒子都蓋了新房,搬出去了。
父親和大伯來時,梁京元正在吃飯??匆姼赣H和大伯,先是有些驚訝,接著像是早已知道他倆的來意。
“大叔,俺弟兄倆今天來,想問你點事。”父親靠近梁京元的耳朵,大聲說。
“啥事?”梁京元放下碗筷,右手半握,支在耳朵邊,靠近父親。
“大叔,我來問問俺爺?shù)氖?。”父親說。
“你爺?都這么些年了,你問這干啥?”梁京元放下手,看著父親說。
“從他走后,是死是活,家里連個準信都沒有,我聽俺娘說以前俺爺來過一封信,你見過那封信嗎?”
“梁京元看了看正在吃飯的老伴,又轉(zhuǎn)過臉問父親:“信是王素芹讀的,你倆沒問問他嗎?”
“問了,她說,時候長了,她不記得信的內(nèi)容了?!?p> “我沒讀過信,但我見過你爺?shù)南嗥凸谧C?!?p> “相片?功勞證?”父親和大伯驚異地睜大了眼,互相看了看。
梁京元擦了擦嘴,思緒一下回到一九五一年的那個春天。
“那年春天,咱村小學(xué)從大隊院里搬到現(xiàn)在的學(xué)校,我和王素芹是學(xué)校的第一批老師,那天下午,上著課,你娘來了,扒著教室門口找王老師。我問你娘找王老師干啥,你娘舉著手里的信說:“增富他爺來信了,我不認字,讓王老師幫我讀讀?!蔽矣檬种噶酥皋k公室的方向,你娘就邁著小腳急匆匆地去找王老師。下了課,我也快步來到辦公室。想看看你爺信里寫了些啥,他現(xiàn)在在哪兒。走進辦公室,我看到你娘坐在王老師的辦公桌前,手里緊緊攥著那封信,卻一個勁地抹眼淚。我知道,你娘是太激動了。我看到王老師的辦公桌上有六張相片和一張功勞證,我就拿起來看了看?!?p> “俺爺寄回相片了?大叔,那我爺是真當兵了?”
“是,這個錯不了,六張相片有黑白色的,也有彩色的。他自己單獨照的四張,他和戰(zhàn)友的合影有兩張,都穿著軍裝,帶著軍帽,很精神的小伙子?!?p> “那功勞證也是參加戰(zhàn)斗得的嗎?”
“解放上海時,他是排長,立了個一等功?!?p> “俺娘活著時,從沒聽她提起過俺爺?shù)南嗥凸谧C啊。”
“唉,你娘考慮的事情很長遠啊,我聽王素芹說,你爺?shù)牟筷犚コr,能不能活著回來都不知道,讓你娘別等他,勸你娘改嫁,本來你娘聽著信,激動的光抹眼淚,聽了最后這句話,你娘著急了,反復(fù)地問王老師,你爺是啥意思,是不是嫌棄她,不要她了。王素芹就和你娘解釋,你爺?shù)囊馑际巧狭藨?zhàn)場,那子彈也不長眼睛,萬一有個好歹,別誤了你娘的前程。可你娘就是聽不進去,說是你爺嫌棄她沒有生育,不要她了,一邊說著,就在辦公室嗚嗚地哭起來。我看了相片和功勞證后,小心地遞給你娘,你娘顫抖著雙手接過去,放進大襟褂子里面的衣兜里,就哭著回去了?!?p> “那我爺是去了朝鮮嗎?”
“不知道,你爺打那也沒再來信,你娘還委托王素芹給你爺寫過信,但聽王素芹說,按照來信的地址寄過去,郵局都把信退回來了,以后什么情況,我也不清楚了?!?p> “是不是他們的部隊去了朝鮮?
“這個說不準,第二天一大早,王素芹又對我說,你娘去找過她,囑咐她別把你爺打仗的消息和外人說,我也不知你娘啥意思,我還和王素芹說,這打仗立功都是光榮的事,咋不愿村里人知道呢?王素芹也不知啥原因,但她答應(yīng)了你娘,不把你爺去朝鮮的事說出去。你們還得問王素芹,她讀過信,你娘后來又找過她,她肯定知道你娘是咋想的?!绷壕┰隙ǖ卣f。
“這么多年,我從來沒見過那封信,還有六張相片和功勞證。”父親對武京元說。
“你娘從沒對你提過嗎?”
“就是有一年,他對我說,等俺爺回來,俺就過上好日子了。別的事,從來沒提過?!?p> “還是得問王素芹。”大伯說。
“對,他讀過信,知道里面寫了些啥。梁京元肯定地說。
“要想找你爺,就去民政部門問問,看看有什么尋找途徑?!绷壕┰獙Ω赣H說。
走出梁京元家,父親和大伯就有些激動,爺爺居然是參加了部隊,可是這么多年,爺爺為啥沒再來信,也不與家里人聯(lián)系呢?是去了朝鮮犧牲了?還是又有了家庭?
一大串問題在父親的腦海里重復(fù)出現(xiàn),卻找不到答案。
只有一件事情,父親知道了原因,那就是奶奶去世時,為啥梁京元為奶奶寫悼詞。梁京元知道爺爺當兵了,奶奶是軍人家屬,不管奶奶為啥不把爺爺當兵的事說出來,奶奶理應(yīng)受到尊重,得到關(guān)愛,梁京元明事理,他也盡力去做了。
“哥,劉三說她姐姐的公爹也是解放前走的,在西安給人家當了上門女婿,今年剛聯(lián)系上,是不是咱三叔也是在外又成家了,不方便再和咱這邊有聯(lián)系?”
“那誰說的準,如果真在外邊有了家庭,咱就別找了?!贝蟛f。
“這么多年,丹慶他奶奶一次也沒對我提過,好像從來沒有這個人?!?p> “看來三叔當了兵這事是事實了?!?p> “抽空我去民政部門問問,看看三叔這個情況怎樣查找。”父親和大伯一路走,一路商量著找爺爺?shù)氖隆?p> “哥,這事咱先不說吧,丹慶他奶奶死之前都沒提,肯定有她的原因,就是去民政局那邊問,沒有證據(jù),估計也不好查找,或者還有別的事、、、、、、?!备赣H思考著。
“楊忠善應(yīng)該知道些事,就是不知道他肯不肯說,”大伯說。
“現(xiàn)在楊忠善一門心思都掛著連秀離婚的事,他哪有心情摻和咱家的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