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家們前,吃飽飯的孩子已經(jīng)在愉快地玩耍,又跳又叫的。
屋里,二妗子和二姨正在收拾飯桌,男老爺們圍坐在桌子周圍喝茶。
既然,已經(jīng)知道姥姥“笑”的緣由,也不必掩藏了,何況,其實大家早已知道。
大妗子把“鐵拐李”的話對大家學了一遍,女人們都信,男人們嘴上不表態(tài),卻又催促大妗子和母親快去麥場把事情辦了。
姥姥已經(jīng)吃完飯,歪著身子躺在床上。大伙也不驚擾她,大妗子從自家屋里拿了香和錢糧,和母親一塊去麥場。
姥姥家的麥場在家西北邊,隔著四排房子。因和鄰村的麥場搭界,所以整個麥場看起來特別大。
麥穰垛,玉米秸垛,大大小小的,垛頂上頂著草苫子,無序五列的擺在麥場里,遠遠看去,像躲地震時,搭建的防震棚子。
大妗子看見了姥姥家的麥穰垛,接著指給母親看,母親順著大妗子手指的方向,見那麥穰垛果然是側翻了,垛頂上的草苫子滑落到地面,被麥穰遮掩了大部分。
大妗子和母親趕忙把麥穰垛重新整理了一下,又把草苫子蓋在垛頂上,然后,大妗子在麥穰垛南邊點了三路香,按照“鐵拐李”的方法,先給“黃仙”道了歉,又許愿明年再給它們蓋新柴樓,最后又給它們焚了一份搬家錢,叮囑它們別再折騰姥姥,這事就算是過去了。
待香快要燃盡,母親和大妗子跪下來,朝著麥穰垛行了磕頭禮,然后才放心地走回家。
姥姥還是躺在床上,似睡非睡的樣子,沒人打擾她,家里的人都圍坐在飯桌旁,喝著大葉茶,有話無話地聊著。
大約過了一個鐘頭的時間,姥姥從屋里走出來了,像是從來不知道自己這幾天不正常的笑過,只是很驚訝,屋里怎么坐了這么多人。
母親說,今天是你生日時,姥姥掰著手指一數(shù)算,像是早就知道,又好像忘了,接著就問,大伙吃飯了沒有,家人心里明鏡似的,卻誰也沒提,都嗯啊地回答著姥姥的問話,心里都高興起來。
快黑天了,母親和丹鳳才回家。
五叔和五嬸回去了,丹云很是高興,第二天,吃完早飯,她和丹欣各自背著書包去上學。
拐到通往學校的南北路上,她看見許文英在前面低著頭,慢慢地走。
“許文英?!钡ぴ坪傲艘宦暎又炫軒撞?,追上去。
平時活潑開朗的許文英聽到丹云的叫聲,卻頭也沒抬。
“你聾了?”許文英?丹云拉了一下她的衣袖,歪頭去看許文英的臉,沒想到,許文英居然哭了起來。兩手捂著臉,邊哭邊慢慢地走。
“許文英,你咋了?哭啥,發(fā)生啥事了?”丹云不知所措.
“別哭了,許文英,快到學校了?!钡ば雷е母觳?,提醒著。
許文英還是沒說話,兩手已經(jīng)不再捂著臉,兩眼紅腫著,額前的頭發(fā)也被淚水打濕了。
進到教室,許文英把書包放進桌洞,就趴在課桌上,許文英的同桌馬光娟,問她什么,她也不答話。周圍的幾個同學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許文英為啥哭。
中午三節(jié)全是女王的課,為了不惹女王發(fā)怒,每一節(jié),同學們都小心翼翼。
許文英除了第二節(jié)課后,獨自去了廁所,其余時間一直趴在桌上,心事重重。
中午放學后,許文英也沒有說話,默不作聲地站在隊伍里。出了校門,丹云和同桌付永平,還有馬光娟故意放慢了腳步,陪著許文英一塊向家走。許文英不高興,她們?nèi)艘膊徽f話,帶著疑問,拐過南北大街,便各走各的了。
家門口的老槐樹,是最能經(jīng)受住風吹雨打的,即便到了大雪節(jié)氣,卻也絲毫沒有謝落綠裝的意思,樹干上分出的五根大樹杈,似一個巨大的手掌牢牢的把密密麻麻的小樹枝掬在指尖,形成一把綠色的太陽傘,撐起一片涼爽。與老槐樹一樣與嚴寒抗衡的還有院子西北角米徑近五十公分的大柳樹,父親說這棵大柳樹是爺爺剛分家時自己親手栽的,已經(jīng)四十多年了,圓潤粗大,暗黑色的樹皮上面溝溝裂裂,樹枝濃密茂盛,遠看像一個長著黑腿戴著綠帽的巨型大蘑菇。兩棵大樹隔屋相望,在冷風中堅強的攥緊周身的那片綠,相比周圍那些謝落綠裝的梧桐凄凄涼涼,脫了黃裝的白楊瘦瘦長長,老槐樹和大柳樹卻顯得姿態(tài)飽滿了。
坐在老槐樹下的黑狗,看見丹云姐妹跑回家來,愉快地搖著尾巴迎上來。
沈傳孝雖然還是掛念著楊世奎的方子,但眼下,他從“鐵拐李”那邊取得的方子已足以讓他有了開店的底氣,畢竟這個方子還是陜北的,陜北的老羊湯,羊肉泡饃,那可是當?shù)赜忻奶厣牢丁?p> 既然楊家兄弟把楊世奎的方子當成命根子似的珍藏,大有傳給外人難脫大逆不道之嫌,沈傳孝就不想因為這事再登楊家門了。他低聲下氣,楊忠善還難為的不得了,何苦呢?
接下來,他要先去街上定好房子,若能趕在年前支好鍋灶,年后就開業(yè),只要煮的好,不怕賺不到錢。
豆腐筐的包袱里還余一小塊豆腐沒賣完,他也不著急了,他要再去看看他相中的那兩間房子。
鐵匠郭寶年的鋪子里傳來叮叮當當?shù)拇蜩F聲,聲音有高有低,有一點點吵,但不至于很討厭。
賣油條的窗口,一名穿了粗布大褂的中年婦女正在買油條,掌柜是一位四十左右的矮個中年男子,身材微胖,面色油光發(fā)亮,左手提著手稱子,右手往秤盤子里拾著油條,嘴里念叨著一斤幾兩。
布店里有些清閑,一對男女趴在柜臺上拉呱。
沈傳孝看中的那兩間房子仍然靜默在那里,沿街還是那堵泥壘的老墻,沈傳孝越看這兩間屋越有羊肉館的感覺,禁不住放下車子,走到墻邊,用手輕輕地摸了摸墻,又退后一米,兩只胳膊抱在胸前,上下左右瞅了瞅,門口開在哪兒合適,要不要留個窗戶,他就忘我的站在哪兒遐想著,算計著,仿佛這兩間屋就是他自己的,他要怎么改就怎么改。雖然,墻的主人完全不知道已經(jīng)有房客在打這兩間房子的主意。
“喂,還有豆腐嗎?”
一句問話打亂了沈傳孝的思路,他扭回頭,是郭寶年,胸前掛著件藍色大圍裙,用一塊洗的早已辨別不出啥顏色的舊毛巾擦著手。
“還有一小塊,七毛三分錢的,給我七毛就中?!鄙騻餍⒄f著,一邊掀開包袱,拿起豆腐遞給郭寶年。
“這上午賣完,正好回家趕午飯?!惫鶎毮陮ι騻餍⒄f。
“啊,是,賣完了就往家走,你還沒住工?”沈傳孝看著郭寶年,大有多聊幾句套套近乎的話意。
“嗯”,郭寶年只是應了一聲,就轉回身,走向鋪子。
“老郭,怎么想的?不過了?舍得買豆腐吃?”炸油條的矮胖子看著郭寶年的背影笑著說。
“合上你的嘴,賣你的油炸果子。”郭寶年頭也沒回。
“你說你掄一上午大錘,也不舍得買斤油炸果子補補身子。”看著郭寶年的背影,矮胖子仍然不舍棄。
“我掄錘不累,就是敲敲打打磨磨砸砸,你見天的半夜三更開燈熬油,才真該好好補補?!?p> “我早起也不累,就是挑挑揀揀拌拉拌拉翻翻,拿筷子比拿錘輕快?!卑肿印昂俸佟钡匦χ?p> 郭寶年和矮胖子倆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打著嘴官司。
“胖子,你老舅那事辦的咋樣了?”郭寶年轉回頭目光轉向油條鋪子。
“很順利,俺表哥把老舅的軍功章,功勞證還有寄回來的遺物都拿到民政局去了,俺老舅的戰(zhàn)友也找到了,資料都審核過了,符合評烈士的條件,現(xiàn)在,俺妗子月月還有優(yōu)撫金?!?p> “嗯,那就好,你老舅總算是沒白犧牲了?!?p> “你知道嗎,我表哥和我說,烈士的子女考學還能加分?!迸肿由扉L脖子對已走進鐵匠鋪子的郭寶年說著。
聽到他倆的談話,沈傳孝又想起自己家中的軍大衣,他隱隱覺得,他的主人應該在找它的路上了。
已經(jīng)到了放學時間,一對對少年跑過沈傳孝的身邊,他推起車子,又看了看心儀的門頭房,他決定最近幾天就找一下這個房東,商量這兩間屋的租賃問題。
出行的人們縮緊了脖頸,裹緊了棉衣。昨天,廣播里就預報說今天傍晚到明天,魯東魯南局部地區(qū)有中到大雪,現(xiàn)在,老北風呼呼地刮起來了,近處,光禿禿的樹枝像一隊拔河的隊伍,在老北風的呼嘯下,整齊有力的向一個方向憋了勁的反復拖拽,仍有綠的青的槐樹葉子留戀著枝梢,不愿輕易隨了風去。天空中布滿了鉛黑色的陰云,遠處,家南面的灣浮山隱約在蒙蒙的霧都里,與天相接,平日里,四季常青的松樹柏樹這會與山一起掩映,尋不見了。
一場大雪即將來臨。
拐過楊忠善家,沈傳孝看見了正往家里抱玉米秸的母親,他想起了在果老村,母親問“鐵拐李”哪個村有抗美援朝的老兵,沈傳孝覺得,母親打聽這事一定有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