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萬利來到大伯家,推開門進(jìn)到屋里,氣洶洶地說。
“怎么了?四叔,來帖子了?”
“來啥?八成是昨天下午就殮了。?這都快黑天了,連個來送信的都沒有,直接沒把咱這娘家人放在眼里?!?p> “也別怪忌他們,辭舊迎新,誰家攤上這么個情況,也不愿擱在年后出殯。”伯母說話慢條斯理。
“再等等吧,有啥消息,聽咱四叔安排?!蹦赣H說著,站起身,父親也站起身,一塊走出大伯家。
“咱四叔兩次借了咱五十塊錢,說的是年底還,這都初一了,還沒動靜。”走出大伯家,母親小聲對父親說。
“錢到了他手,你還指望要回來?”
“憑啥不要?這錢是咱辛辛苦苦賺的,攢個三十、五十的容易嗎?”母親很不高興。
破五日這天,剛放了鞭炮,沈傳孝就決定去拜訪他看中的那兩間沿街房的房主。
房主是一對年過六十的老夫妻,戶主姓韓,個頭不高,白面,身材微胖,老實巴交的一個農(nóng)民。
沈傳孝說明來意后,老韓就笑了。
“年前,這兩間西屋就賃出去了。”老韓右手指著西屋說。
“啥?年前?什么時候?沈傳孝吃了一驚。
“臘月二十六我收的房費,先賃三年?!?p> “還沒改門口,也有來賃的”?
“有,來了好幾戶想賃的,都等著我改門口。我原本打算過了正月十六再改的。沒想到,這個來賃房子的,說不用我改,他自己改,我就同意了。”
老韓都已收了人家的租金,這兩間房子是沒戲了。
一剎那,沈傳孝的心仿佛被掏空了一樣,不知有多么懊惱。
他記不清自己來看了多少次,越看越喜歡,甚至,灶臺的方位,擺幾張飯桌,他都已經(jīng)盤算好了,就等著房東改好門口,自己支鍋煮肉,可偏偏自己就短了話,如今,守著這兩間早已有了新主的房,再怎么爭取也無濟于事了。
走出韓家大門,沈傳孝感覺自己的兩腿像陷進(jìn)下過透雨的泥地里,欲拔不能,欲邁不動,腳底生涼。
“這不是灣東村那個賣豆腐的嗎?有人認(rèn)出了他,他苦笑了一下,也沒搭話。
“老沈,去老韓家走親戚嗎?咋不過晌就走?郭寶年哄著他的孫子在鐵匠鋪子前玩耍,看到沈傳孝,就打了句招呼。
“啊啊,不走親戚,我來看了看老韓家的這兩間西屋?!?p> 沈傳孝定了定神,覺得郭寶年這會是可以交心的人,雖然,以前只是常見,打個照面,沒有過多的交流。但現(xiàn)在正好沒事,自己正郁悶,他需要一個人傾訴。
郭寶年雖然是個鐵匠,但卻有頭腦,拼自己的力氣吃飯。
郭寶年常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自己沒有本事,就靠力氣。
現(xiàn)在算來,他開這個鐵匠鋪子也有二十多年了。
“看老韓家的西屋?你是想賃?”
“嗯?!?p> “咋不早和老韓說?都到年底了,才賃出去,一個青年人賃了?!边@會郭寶年的語氣里滿是惋惜。
沈傳孝聽了,心里更加煩躁了。
“你賃房子干啥?不是賣豆腐吧!”
“不是,賣豆腐,房費也掙不出來?!?p> “那你是想、、、、、、?
“我也不瞞你,我想開個肉館。”
“你會煮肉?你有方子?”郭寶年驚訝的說。
“嗯,有?!?p> “行啊,你。有方子就大膽的干,俺村現(xiàn)在就趙二一家,你看人家現(xiàn)在吃的,穿的,用的,就跟那公家人一樣。聽他的話音里,可能年后要買個冰箱,然后自己殺豬,也賣生肉。這樣以來,趙二的肉食店就越干越大了?!?p> 聽說趙二都要買冰箱了,年后還要賣生肉,沈傳孝的心里貓抓似的難受,他更加痛恨自己的做事不爽。
“賃老韓房子的那個年輕人也是恁灣東村的,腿有點跛。”
難道是梁增祿?沈傳孝感覺脊背發(fā)涼,如果真是梁增祿,那他指定是開肉食點,他在義都干的就是這一行,而且,也是煮肉。
沈傳孝大膽猜測,如果梁增祿開店,說不定也是開羊肉館,梁萬利家中養(yǎng)羊,羊圈里大小不下二十多只?,F(xiàn)成的養(yǎng)在家里,他沒必要花錢買豬殺豬。
一定是這樣的,他和梁增路居然想干的是同樣的買賣。
這兩間屋是指望不上了,他得抓緊再去別處看看。
他一邊在路兩邊找房子,一邊尋思梁增路。
轉(zhuǎn)了一中午,并沒有幾件合適的房屋,大灣的西門挨著灣浮山,有兩間沿街房,房東要出租,但沈傳孝總覺得這邊來往行人少,不如老韓那兩間地勢好,他沮喪地回到家里。
馬正榮聽說沒有租到房子,說了句,正好,一家人都不愿意你開羊肉館子。
這句話著實惹火了沈傳孝,壓在心底多年的積怨頃刻間爆發(fā)了。
“頭發(fā)長見識短,你沒有腦子是咋地?你為利軍想過嗎?你為平安想過嗎?再過十年二十年的,咱倆兩眼一合,啥事也不知道了,平安咋辦?他要是成不上個家,將來就得跟著利軍生活,利軍一年掙個幾百塊錢,以后,還要養(yǎng)家糊口,他不累嗎?現(xiàn)在趁著咱還能干點事,多幫幫孩子,多少給利軍留點積攢,給平安掙個煎餅錢,也是給利軍減輕負(fù)擔(dān),你看看你,一說開個肉館就冒高,現(xiàn)在行了,房子韓家也租出去了,你不干,有的是愿意干的?!?p> 終于給一股子怨氣找到了個出氣筒,沈傳孝連氣帶罵,喉嚨干的冒煙,他走到院子里的水甕跟前,拿起舀子,用力敲開水面的一層薄冰,舀起半舀子涼水灌進(jìn)肚子里,臨了,把舀子“啪”的一聲扔進(jìn)水甕里,舀子在水面顫悠了幾下,漸漸溢滿水,沉到甕底了,水面的波紋迎著早春的陽光緩緩消失。
沈傳孝陰青著臉,又走進(jìn)屋里,把門“咣當(dāng)”一摔,飯也沒吃,就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父親一直把趙志科說沈傳孝有件軍大衣的事掛在心里,他很想知道沈傳孝家的軍大衣的來歷,于是,決定到沈傳孝家走一趟。
父親來時,沈傳孝正躺在床上生悶氣。
看見父親,沈傳孝的心顫了一下,他猜想父親也許是為軍大衣而來。
大正月的,沈傳孝一家就因為租房子的事嘔氣,父親感覺很難為,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沈傳孝見父親不提軍大衣,他也故作不知道的樣子,繼續(xù)躺在床上,和父親閑聊。
父親想起老高說的,大灣的南邊五六十米處有三間沿街房是老高哥哥的房子。
年后,老高哥哥一家要搬去縣城,這三件房子要賃出去。父親就把這事和沈傳孝說了。
沈傳孝聽了,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問父親能不能和他去見老高。
父親覺得這是個打聽軍大衣的機會,就答應(yīng)了。
父親先領(lǐng)著沈傳孝看了看老高哥哥的房子,在大灣景區(qū)的南邊,隔灣浮山也不遠(yuǎn)。
沈傳孝并不滿意,感覺這個地段不如景區(qū)的北邊往來的人多。
父親悄悄和沈傳孝透露,年后,大灣景區(qū)要在南邊新開一個南門,而且灣浮山的廟宇要重新整修。
隨著旅游事業(yè)的發(fā)展,在這個地段開羊肉館,生意會越來越好。
重要的是,如果梁增祿開的也是羊肉館,隔著梁增祿的店也很遠(yuǎn),互相不受影響。
聽到父親分析問題有理有據(jù),沈傳孝很是欣慰。
父親又領(lǐng)沈傳孝去到老高家,共同找到老高的哥哥,房子的事情就定下來了。
“增福,今兒這事多虧你了,說吧,是不是打聽大衣的事?”從老高家出來,沈傳孝滿臉興奮,主動問起了父親。
“嗯,是,哥?!备赣H應(yīng)著。卻始終沒法開口,他在顧慮大衣會不會是陳廣田的。
“增福,說實話,我真的不知道這件大衣是誰的?!?p> “說出來不怕你笑話,那年冬天我不是被抓了嗎?關(guān)在三隊的煙屋里,馬中富不讓我回家,怕我畏罪跑了,就把屋門鎖了。當(dāng)時我身上只穿了一件單褲,一件絨衣,下半夜,凍的我睡不著覺。我看見門后有個軍綠色的包裹,就拆開了,卻是一件軍大衣,我一陣高興,就穿在了身上。第二天,梁萬山見我穿著軍大衣,表情有些僵硬,但也沒讓我脫下來,我就一直穿著,那次被詢問后,沒有定罪,就把我放回來了。打那,大衣就一直在我家放著,也沒人要,也沒人問,我猜想,也許大家都以為是陳廣田的?!?p> “梁萬山見你穿著,也沒讓你脫下來嗎?”
“沒有,那次,他也被人舉報了,也在批斗的名單之列,自身難保,他還管得了一件軍大衣?!?p> “如果梁萬山?jīng)]要回軍大衣,首先肯定的是,這件大衣絕對不是梁增年的。
“哥,這是哪一年的事?”
“一九五七年吧!當(dāng)時,我以為自己沒事了,以后的幾年,就又偷著販了幾次驢,一九六三年我又被公安局抓了,就是梁萬山死的那一年,這次,直接判了三年,一九六六年,放出來的。
“梁萬山的那次批斗不是啥事也沒有嗎?”
“咱不清楚,是一個扛著槍的當(dāng)兵的保的他,有說是他兒子部隊上的人,這個咱真不知道,那個年代,誰敢去查些這樣的事。但是,這件事后不久,梁萬山就得了半身不遂,鼻眼歪斜,說話口吃,吐字也不清楚,走路拄起了拐杖,沒待幾年,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