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姜紹親身救人的危險遭遇,徐遵碰上了大問題。
太子被殺了!
田續(xù)等魏軍將士聽聞有漢軍殺入朱雀門,深知諸人窮途末路、難逃一死,干脆狠下殺手,下令將東宮內(nèi)的男女老幼一并斬殺,誓要在臨死前斷了蜀漢的根。
東宮衛(wèi)士戰(zhàn)死殆盡,太子劉璿在混戰(zhàn)中被流矢射中要害,難逃歷史宿命,死在了亂兵手中。
所以等徐遵帶兵血戰(zhàn)斬殺魏將田續(xù)后,冷靜下來的他看著血流成河的東宮以及橫七豎八的尸體,以矛駐地支撐著疲憊的身軀,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天子不知生死,儲君橫尸當(dāng)場,饒是徐遵這個異國降人,也隱隱察覺到令人惶恐的事實。
這一次,蜀中的天,怕是真的要塌了!
人死不能復(fù)生。沒有其他辦法的他只能找了張干凈的錦榻坐下,勉強打起精神,下令讓麾下士卒搜尋、搶救東宮剩下的活人,派人趕緊向姜紹匯報這里的情況。
結(jié)果姜紹新的命令還未到,就有士卒稟報發(fā)現(xiàn)了天子的蹤跡。
“天子何在?”
還來不及恢復(fù)體力的徐遵聞言瞬間跳了起來,沙啞的嗓子幾乎是尖叫著問道。
“這個內(nèi)侍說他看到過。”
血戰(zhàn)過后身上依然帶著騰騰殺氣的士卒像老鷹抓小雞一般將一名年輕宦官推到徐遵跟前。
那宦官突遭大變,臉色慘白難看,瘦弱的身軀也在瑟瑟發(fā)抖,不知是因為寒夜挨凍受驚,還是被面前這些明火執(zhí)仗、殺人如麻的兵卒嚇壞了。
但抱著立大功的急迫心情,他還是哆哆嗦嗦將事情講明白了。
原來魏兵突然殺入宮中,宮中衛(wèi)士心懷不軌者想要趁機劫持天子,刀兵交加之下受傷的劉禪被宦官黃皓救走。
他在混亂中假裝身死,隨后悄悄跟隨,親眼目睹黃皓要將天子藏到深宮一處無人問津的枯井內(nèi)。
無意中窺探到大秘密的年輕宦官意識到這可能是一樁險中大富貴,趕忙自尋地方藏匿起來,準備等到宮中局勢明朗后再做打算。
說不得,自己可以用這事向四處找不到人的魏國將領(lǐng)賣個好價錢。
哪成想,局勢再度翻轉(zhuǎn),傳言勢不可擋的魏軍被勤王救駕的漢軍擊敗,沖入宮中的蜀漢士卒開始剿滅殘敵,組織宮人、禁軍撲滅火焰、尋找天子。
這個時候躲藏的年輕宦官聞風(fēng)而動,終于忍耐不住跳了出來。他擔(dān)心天子自己出來或先被別人救了,自己失了功勞,趕忙要主動給漢軍將士帶路,前往天子藏匿點救駕。
只是他為了隱藏私心,臨時又將事情掐頭去尾。但徐遵顧不了這么多,有破綻就有破綻,當(dāng)即讓他在前帶路,趕往藏匿天子的枯井處。
···
“就是此處!”
年輕宦官帶著徐遵等人來到一處深宮園苑,指著一口廢棄的枯井激動地說道。
“陛下,臣等前來救駕——”
徐遵看了幾眼沒看出什么,趕忙讓士卒喊話,可枯井里面悄無聲響,更無人回應(yīng)。
徐遵仔細觀察木架下垂入井中的水桶,伸手讓人將火把湊近黑漆漆的井口,可一時之間也看不清楚井底具體情形。
只好讓人連扔兩支火把下去,借著那點稍縱即逝的火光,才總算看出井底似乎有個黑暗的人形,頗為詭異,不知是人是鬼。
“扔石塊!”
徐遵想了想,下令讓人落井下石。這一次,井底的黑影總算有了動靜。
“莫要投石,我這就上去。”
井底人挨了石塊,吃不住痛,叫出了聲音。
確定了井中有人,徐遵冷笑一聲,讓其他士卒往井口湊近火把,照著井底人狼狽地爬上水桶。
“把他拉上來!”
徐遵揮了揮手,士卒們開始用力轉(zhuǎn)動轆轤,不一會兒將把井底的黑影給拉了上來。
原來那人身材瘦小,又披著一身黑袍,難怪讓人看不清楚。黑袍下的一張老臉慈眉善目,白面無須,可年輕宦官看了他一眼卻立馬抖了腿肚子,他彎了腰桿,戰(zhàn)戰(zhàn)兢兢下拜行禮道:
“參見黃公!”
黑袍人的身份瞬間明朗,他就是蜀漢的大宦官、天子的心腹,中常侍黃皓。
黃皓沒有理睬地上的年輕宦官,而是仔細觀察著徐遵一行身著漢軍衣袍的將士,緩緩問道:
“你們,,是右大將軍的部曲?”
徐遵聞言咧了咧嘴,反問道:
“天子何在?”
這一句話瞬間讓黃皓的瞳孔收縮,迸射精光,他緊盯著徐遵的面孔,過了一會,終于開口道:
“你們是姜,大將軍的部下?”
顯然,徐遵能從年輕宦官誠惶誠恐的態(tài)度上猜出面前這個身材瘦小、白面無須的老宦官就是權(quán)傾朝野的大宦官黃皓,黃皓稍一思索,同樣也能夠根據(jù)這班漢軍將士的涼州口音、倨傲態(tài)度,判斷出他們是大將軍姜維麾下的兵卒。
近日有急報說到魏軍攻破綿竹的同時,牽扯到姜維南下的諸多事情,成都一時難辨真?zhèn)?,現(xiàn)在看來,這些事情都確鑿無疑了,只是不知它們之間究竟有多少瓜葛。
“你眼力不錯,那就快告訴我們,天子現(xiàn)下到底身在何處?”
“不,我不會告訴你?!秉S皓斷然拒絕了徐遵,他很清楚,時下的天子行蹤,就是自己的護身符,也是自己迅速弄明白今夜驚變緣由的籌碼。
“我看你是在找死。。”徐遵沒想到占據(jù)絕對優(yōu)勢的自己會被這么干脆地拒絕,他一邊拔刀出鞘,出言威嚇,一邊示意身邊士卒下井查探,擺出一副當(dāng)場不找到天子就誓不罷休的樣子。
黃皓卻絲毫不為所動,他久處朝堂,身在最高權(quán)力核心的左右,可謂是宦海佼佼者。今夜雖然落魄受驚,但還沒有被嚇昏了頭腦,依然拿出了昔日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氣勢,在徐遵的刀鋒面前挺起了胸膛。
“我要見大將軍,現(xiàn)在就帶我去見他??!”
在等待確認了井中再無他人后,徐遵臉色很難看,他眼下確實還真不敢對這個閹人黃皓怎么樣,只得悻悻收刀入鞘,扭頭就走。
“帶走!”
···
側(cè)殿內(nèi),燈火通明。
姜紹負手而立,居高俯視。
“黃皓,這下你死心了吧,快告訴我天子的下落?!?p> 階下的黃皓面色晦暗,一言不發(fā)。
他固然一手遮天,卻無軍國之略。想不到諸葛瞻率領(lǐng)的軍隊竟輕易被鄧艾的魏軍擊敗,連綿竹都丟了,更想不到平日里感覺固若金湯的蜀地,竟會土崩瓦解,讓魏軍長驅(qū)直入。
當(dāng)然,這幾日預(yù)感亡國的他本有準備,留了勸說劉禪歸降魏國的保命后手。
不成想,意外突然發(fā)生。魏軍連夜殺入宮中,兵荒馬亂、人心叵測,自己和天子轉(zhuǎn)眼間成了身邊人趁亂挾持、獻給魏軍的香餑餑。
危急之時,也只能胡亂逃脫先藏起來,想著躲過夜晚的混亂殺戮,等明日局勢明朗后再帶天子向魏軍投降。
誰又會想到,最終自己竟然稀里糊涂落到了姜維假子的手里。
盡管姜紹也給出了保命的條件,可黃皓怎么可能相信。
“你過來,我就告訴你。。”
垂頭喪氣的黃皓身軀佝僂,披頭散發(fā)伏在地上,說話有氣無力,像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姜紹看著他,輕蔑一笑,緩緩邁下了臺階。
“說吧。”
姜紹走到階下,看著黃皓,繼續(xù)詢問天子的下落。
“我告訴你。。?!?p> 黃皓稍稍抬起頭,看起來是要說出天子下落。
不料下一瞬間情形驟變,他面目猙獰,像一條撲食的野狗般瘋狂沖向姜紹。
“哈——嘣——”
殿上早有防備的士卒還未沖上前,就見一抹黑影來得更快,徑直飛出,直入黃皓懷中,猶如有千鈞之力,輕易將想要突襲姜紹的黃皓擊倒在地。
待眾人定眼看時,黃皓雙手捂著胸前,臉色極度痛苦,鮮血止不住地往手掌縫隙冒出來,而負手以待的姜紹,不知何時手中已多了一把精致小巧的手弩。
“哈哈哈——”受了重傷的黃皓發(fā)出了刺耳的笑聲,仿佛身上沒有中箭一般。
他想死,因為一夜之間他已經(jīng)輸了一切。只是瀕死之際,他還是忍不住目露精光,張著血口笑道:
“姜。。維養(yǎng)了一個好兒子。。呵呵。???。。?!?p> 黃皓咳出更多血,口中含糊不清,似乎是在說“陛下,老奴走了”,又似乎是在詛咒姜維父子毀壞大漢社稷,掙扎了好一會,才算徹底斷了氣。
姜紹看了看手中這把從宮中繳獲的精致手弩,再看看倒在血泊之中像條死狗的大宦官,臉上卻再沒有一絲喜色。他后退幾步,一屁股坐在了階級上,若有所思。
徐遵小心地上前察看尸體,這時才走近前低聲問道:
“校尉,這黃皓死了,那天子怎么辦?”
“黃皓不可能害了天子,否則不必一心求死。他肯定是把天子藏了起來,想守住秘密,拖住我們的時間,好讓別人先找到天子?!?p> “那我們應(yīng)該怎么辦?”
“。。。他不可能把天子藏得很遠。天子一定距離他自己藏匿的地方不遠,你帶著士卒們繼續(xù)找,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在天亮之前把天子找到!”
“諾!”
徐遵一經(jīng)點醒,似有所悟,連忙帶著明火執(zhí)仗的士卒們匆匆離去。
一陣急促嘈雜的腳步聲過后,側(cè)殿內(nèi)再度安靜下來。
獨自呆坐的姜紹盡顯疲態(tài),他抬眼看著冷清的殿內(nèi),政敵血液的味道刺激著他的神經(jīng),讓他疲憊至極的身體既焦躁又興奮。
可當(dāng)冬夜里的刺骨寒風(fēng)呼呼涌入無遮無擋的深宮時,他這個首當(dāng)其沖的勝利者忍不住打了一個戰(zhàn)栗。
遍體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