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一遍遍想著,王柴,到過男爵堡。他在小說《我腦中的情侶房》中,關(guān)于一種殺人可能性的回憶,就發(fā)生在男爵堡。短劍直接刺入美麗女友安吉拉的頸部后方,冷靜絕望地分割尸體,按照不同的部分,放入16世紀(jì)德意志著名盔甲大師孔茲洛赫納的作品里。
沈若沒辦法忘記,當(dāng)在咖啡館見完之后,那輛車瘋狂沖過來的時候,一向如同夢游的王柴整個人靈活迅捷了起來,眼神里都是決斷和勇猛,不顧一切保護著自己。她決定,就算王柴殺過人,也要找到真相。不能讓他以“金融犯罪”的名義被不明不白控制起來。
在準(zhǔn)備見漢斯之前,趙耀比沈若緊張——這只能說明他體力比沈若強,虛榮心也比沈若強,逛了一天、還打了一架,依舊有剩余精力。因為那把鑰匙到底要不要擦洗一下的問題,兩個人進行了一場五分鐘的辯論,最后沈若贏了。趙耀將鑰匙放進了沒有扔掉的瓶裝水瓶內(nèi),然后再藏在雙肩包里。讓他糾結(jié)的是兩個人身上,是不是有尸體的味道。并非人人都是馬克,都喜歡。他的雙肩包里只有一瓶十毫升的愛馬仕香水,而且不帶噴頭。他拉著沈若去餐廳所在大廈的逃生梯,像點穴一樣把香水點在沈若各個地方,并且命令她抹開。然后,他像狗一樣使勁嗅了嗅沈若,確認(rèn)安全。
聽漢斯聊了幾句后,趙耀的臉色漸漸放松。對方完全沒有嫌棄他們兩個味道的表現(xiàn)。他們?nèi)齻€人點了豬肘子、烤腸拼盤、漢堡、雞肉卷以及啤酒,全是硬菜,在沈若的提醒下又點了一個沙拉。餐廳的環(huán)境非常好,客人不多不少,自釀啤酒的巨大酒桶就在座位的不遠(yuǎn)處。窗外,夜色撩人,沈若此刻才覺得自己真的到達柏林了。
開吃之后,沈若正式向漢斯致謝,漢斯談性很濃,講述了從他的角度記憶的“協(xié)助簽證”過程,隨后,他不忘囑咐沈若:“離開柏林前,無論如何去一下那個給你發(fā)邀請函的劇院,也就是和我合作的地方,這樣你出關(guān)的時候更方便。”
沈若一口答應(yīng),忽然覺得自己簡直是個貪心大蘿卜,一直想從人家那里榨取點兒什么。她正愧疚呢,趙耀開口了,“今天我們?nèi)チ私紖^(qū)的男爵堡。那里好像出了什么案子,警察都去了。我們很好奇,那里沒人住了嗎?都是游客去參觀嗎?男爵的后代呢?”
開始了。
漢斯喝著啤酒笑了笑,反問趙耀:“你們是隨便打聽呢,還是認(rèn)真打聽?”
趙耀也笑了,兩個人之間迅速產(chǎn)生了“男人之間的較量”的那種火花,甚至連坐姿都同時調(diào)整了一下?!皩嵅幌嗖m,男爵堡的案子,我就是報警人。”
這時候,他們已經(jīng)完全用英文對話了,可能是都想讓沈若聽懂。
趙耀的這招真是舉重若輕。既說出了實話,讓氛圍放松,還勾起了對方的探究欲——試問誰不想聽一個案件的報案人去八卦!漢斯拿起手機噼里啪啦一陣敲打和聯(lián)絡(luò),連豬肘子都忘了吃。而同時,趙耀把除了沈若“威脅”馬克之外的情節(jié)都告訴了他。
漢斯已經(jīng)完全站在了要獲得更多的信息的立場上,他的人脈網(wǎng)很快發(fā)生了作用,只見他把手機終于放到了桌上,開始切一塊香腸,嘴角有些得意,“higari·烏爾斯林根,他在一個酒吧的常駐樂隊那里演奏薩克斯。我們今晚就可以去看他的演出。”
“higari?光?日語?藝名?”沈若一頭霧水。
當(dāng)夜,柏林地鐵被稱為“s ban”的s號線發(fā)生了罷工,三個人打車去一個叫“客輪高地”的酒吧。剛一進門,沈若就看見了演出區(qū)正在使用中,五個人的爵士樂隊,吹薩克斯的是一個清秀俊美有非常年輕的男人。他看起來像歐亞混血,也許這是他有個日本名字的原因,五官極像秀氣版的布拉德·皮特。他穿著一件淡藍色做舊的牛仔布襯衣,下身是條工裝褲,扎著外腰,雖然個子很高,但是身材比普通德國男人的壯碩確實要纖細(xì)些,妖媚中透著曖昧的黑色眼睛,披肩發(fā)卻是金色的。
“還有人問我是不是混血,混血才不是我這個樣子?;煅獌赫娴暮芟裎?。”沈若想。
沈若一直看著higari,看他投入在音樂的世界里。是的,他確實是男爵堡的后代,因為那些掛在男爵堡墻壁上的肖像,確實都投射在他的臉上,那些是他的祖先。
趙耀和漢斯找了一個小桌子坐下,任憑沈若一直在觀察higari。他們點了兩杯啤酒和一杯果汁。趙耀又施展魅力,向女服務(wù)員確認(rèn)了吹薩克斯的帥哥身份:確實是higari·烏爾斯林根。
漢斯給了女服務(wù)員小費,說希望介紹雙方認(rèn)識。
到了休息的時候,higari拿了一杯水,笑意盈盈地走過來。他看起來真的是非常整潔干凈,非常有禮貌,似乎完全沒有樂隊成員那種常見的邋遢或者憤世嫉俗。趙耀替他貼心地拉過來一把凳子,問他要不要喝點什么,higari搖搖頭,看著沈若,“你真的好像影子先生??!”
“什么?誰是影子?”漢斯不知道這個細(xì)節(jié)。
higari拿出自己的手機,把一張城堡里“影子”的肖像照片展示給他看。漢斯張大嘴巴,看著沈若。higari很和氣,表示沈若一進門他就看到了她,知道她一定是來找自己的。
“如果我是你,旅行的時候看到了這樣的肖像,恐怕也會去問一下城堡的主人??上?,我告訴不了你太多?!?p> “等等,”漢斯的大手揮舞了一下,強調(diào)自己的意思,“她可不是為了什么影子先生來找你的,是你們家的教堂地下室發(fā)現(xiàn)了尸體?!?p> 這下輪到higari震驚了,比他看到與家族故居墻上肖像相似的一個陌生女人還要震驚。他頓了頓,說:“好吧,第一,我們互相介紹一下;第二,我需要一杯伏特加?!?p> 這位男爵的后代先是聽完了沈若、趙耀和漢斯的自我介紹,聽到趙耀是柏林工大畢業(yè)生的時候,他的思緒回到了現(xiàn)實,因為他們不僅是校友,還是同一個系的學(xué)長學(xué)弟。higari開始介紹自己以及和家族的關(guān)系。這時候,他剛才乖乖仔的氣質(zhì)形象被破壞了些,他一口喝下去一半的伏特加,帶著不屑帶著叛逆帶著愛恨交加的情緒開始吐槽男爵堡的一切:“什么烏爾斯林根,看起來很像個古往今來的德意志貴族姓氏對不對?但是我有充分的理由懷疑,初代男爵和跟著腓特烈二世混過的烏爾斯林根毛線關(guān)系都沒有。他根本就是個來自采爾布斯特的無賴。這個家族幾百年來,也沒有過和高等貴族或者王室之間,達成一次像樣的聯(lián)姻,但是對自己的血統(tǒng)還覺得牛叉轟轟的很。比如說我,我是德日混血,但我只在日本住過三年。我媽媽和我爸爸是在日本結(jié)的婚,是第二次婚姻,但結(jié)果這個家族的人一直認(rèn)為我是私生子。你們懂嗎?我明明是婚生子!”
一口氣說了那么多,higari又喝了剩下的一半的伏特加,而且呼叫服務(wù)員再來一杯,“唉!或者這不是男爵這家的問題,而是歐洲人的傲慢?!?p> 漢斯抗議:“你們別看我,我有摩爾人血統(tǒng),我是北非人,不是歐洲人!”
這時候,沈若懷疑他的頭發(fā)是染的,盡管他吐槽自己的父系家族,但是他染成了日耳曼式的金發(fā),而且使用了父親家族的姓氏。
“這個家的人神秘兮兮的,什么主支旁支的,雖然人也不多,但是我也分不清。我和媽媽一直備受排擠。拜托,連德國皇帝都沒了,誰還在乎什么男爵不男爵?那個城堡早30年就沒人住了,這十年還是七八年才變成了私人博物館,也沒有幾個游客。那是我同父異母姐姐的決定,她繼承了城堡和爵位——雖然我也不懂為什么還有個爵位。后來她經(jīng)常失聯(lián),當(dāng)然她本來就不聯(lián)系我,而是和家族的一些人失聯(lián)。前些日子——應(yīng)該是去年吧,她主動找到我,說要把繼承權(quán)讓給我。我要那些沒什么用,但是,你知道,畢竟是我爸爸的。所以我答應(yīng)了,變更手續(xù)雖然很慢,但是辦下來了?!?p> “然后呢?”沈若問。“
”然后我的生活沒什么區(qū)別,我又不能把那里賣了,也不能跑去住在那里。我和我媽媽去那里轉(zhuǎn)了一圈,回來繼續(xù)我們的生活。不過,我現(xiàn)在是個男爵,哈哈哈哈!”
漢斯和趙耀都沉默了。沉默,有時候就是男人表達他們復(fù)雜情感的方式。沈若忽然覺得自己的良心大大地疼了起來,她伸手把趙耀放在旁邊的雙肩包拿過來,拿出拿個瓶子,告訴higari,這鑰匙是和尸體被發(fā)現(xiàn)的。
Higari這時候呆住了,像個石像。
“尸體長什么樣子?”
“爛了,而且,沒看到頭?!鄙蛉舻戎芯舯さ哪芯袅R自己。
higari拿過瓶子看了看,還給了沈若?!斑@個,就是是所謂傳家寶,是影子送給初代男爵的禮物。他們是好朋友。類似于,男爵,你的任何一個后代,將來拿著這把鑰匙來找我,我都可以幫他一個忙之類、幼稚的、日本動漫里才有的情節(jié)和承諾。去找他?去哪里找他?再說初代男爵死了幾百年了,難道影子先生還活著不成?”
漢斯接過瓶子驚嘆著:“這些都是古代的工藝,這些寶石也是真的,太漂亮了!”
higari聳聳肩,“那是你沒見過那個頭骨。更漂亮?!?p> “頭骨?你見過?”趙耀和沈若都激動萬分。
higari使勁回憶著,他已經(jīng)有些醉了,不過不妨礙他又喝下半杯伏特加,“很小的時候見到過,畢竟我爺爺還是喜歡我的。不過好像賣了——對吧,你們在展品中沒看到過吧?”
“賣給誰了?”沈若的心咕咚咕咚跳。
higari失神了三秒,“這個,這個我感覺我能查到。我答應(yīng)你,幫你查,但是,現(xiàn)在不知道。但那也是影子先生送給初代男爵的禮物。說了不許賣之類吧哈哈哈哈哈……”
higari把瓶子從漢斯手里拿過來,還給沈若,“拿著吧。鑰匙在我姐姐手里。本來應(yīng)該隨著爵位交到我手上的,她沒有??磥?,死的人就是她?!?p> higari忽然笑起來,醉了的,分不清是哭是笑的節(jié)奏舒緩的笑。他正笑著,沈若一眼看見胖警察出現(xiàn)在桌邊,像被抓住作弊的小孩那樣,刷地站起來。
胖警察招呼服務(wù)員也點了一杯伏特加,直接拉了一把凳子坐下來,拿了證件給higari看了看。
胖警察原來叫恩佐,第一次在男爵堡見面,他的自我介紹沈若都沒聽清。他也開始說英文。
“沈小姐,你是不是認(rèn)為歐洲的警察都不加班?以及烏爾斯林根先生,我們一直試圖聯(lián)系您。死的人的確可能是您的姐姐,尸體腐爛了,死亡時間的話,根據(jù)目擊者的證詞和法醫(yī)的判斷,粗略估計是將近兩個月以前。死因是后頸部尖銳物穿刺傷,死后被分尸的可能性比較大。需要您配合做一下DNA檢測,畢竟您和安吉拉的血緣關(guān)系比你們剩下的旁系親屬都近?!?p> “什么?死者叫什么名字?higari的姐姐叫什么名字?”
“安吉拉,”胖警察說,“安吉拉·烏爾斯林根?!?
編劇陳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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