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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聲鹿鳴晚

聲聲鹿鳴晚 彭清允 3575 2020-07-14 22:08:58

  鹿鳴走后池昔愛就像變了一個人,少言寡語的很。

  她辭去了原來的工作,在母校做起了教授,學生們對她的一致評價就是“不茍言笑”,不是說她嚴肅,而是不愛笑顯得有些古板。上課時總是沒什么表情,卻又會在只有自己一個人時突然紅了眼睛——這是被送資料的學生意外撞見的:“池教授拿著筆在一張空白的平時寫文稿用的紙上寫了兩個字,不過我沒有看清寫的是什么,字跡已經(jīng)被淚水洇得模糊了。”

  她多次想把那個鹿鳴要的故事寫給他,多想盡自己所能補償他??擅看沃灰婚_頭,她就會想起那個孤獨執(zhí)著的消瘦身影,然后便泣不成聲。她想,也許自己最大的勇氣就只是寫下他的名字吧??删褪且粋€名字,也用盡了她全部勇敢。

  池昔愛有時也會想起鹿鳴,每次想起他那認真的表情心里就會隱隱作痛,她想她應該一輩子都原諒不了自己。

  就在池昔愛覺得她的余生都要這樣過時,許偉向她求婚了。

  “讓我想想?!?p>  鹿鳴走后,池昔愛再也沒找過許偉,許偉不讓池昔愛說分手,他想一直等。三年來,許偉一直默默的守在池昔愛身邊,她覺得很抱歉想要補償他,卻又說不出“我愿意”這三個字,只能再拖下去。

  池昔愛回到了父母家住,也想順便說一下這件事。鹿鳴走后,兩家人也不想以前一樣常聚了,因為總會覺得少一個人。

  一大早起來,池昔愛看到爸爸在沙發(fā)上看早間新聞,猶猶豫豫的把許偉的事說了,爸爸的反應比她想象中平淡,只是沉默了一會兒,說:“想答應就答應吧,你也該走出來了。等你媽回來把他父母的聯(lián)系方式給我們,我們討論一下婚禮的事?!?p>  池昔愛還沒說答應,爸爸卻已經(jīng)要開始討論婚禮,看這意思是想讓她答應。池昔愛沒想到爸爸這么痛快,而自己卻反而有點抗拒了,含糊的應了一聲就回了房間。

  晚上,池昔愛去池爸池媽的房間送電話號。房間里面穿出陣陣說話聲,她停在門口,里面的人一聲嘆息:“真是命運弄人啊,年輕時就和老鹿說好如果一家兒子一家女兒就讓他們在一起,誰知道老鹿孩子要的晚,小鳴他還走得早……”池爸爸嘆著氣,滿是惋惜的說。

  “你就別想了,這些事誰都料不到的,而且現(xiàn)在這年代娃娃親早就不作數(shù)了,更何況小愛不喜歡小鳴……”

  池媽媽還沒說完,池昔愛就推門而入,早已淚如雨下:“這是真的嗎?”

  “小愛?你怎么來了?”池爸池媽對于女兒的突然進入很驚訝,突然就慌了神。

  “我為什么現(xiàn)在才知道,如果我三年前就知道的話,可能小鳴就不會這樣……”她不回答,自顧自的說著,眼淚一滴一滴的砸在地上,在木質(zhì)地板上洇開了各種各樣的形狀,像當初誰的一片真情被傷的破碎不堪。

  池昔愛連夜開車到了許偉家,當她滿臉淚痕的站在門口的時候,三年前鹿鳴站在她家門口的景象在她腦海里一閃而過:渾身濕透的跑到她家,喘著粗氣來不及平穩(wěn)呼吸。他當時該有多么害怕,有多么希望她說不會嫁給許偉,可她卻還傷了他。

  她甩了甩頭,怕自己再這么想下去會失控的哭出來——盡管她已經(jīng)流了淚。

  許偉看她滿臉淚痕的匆忙樣子,以為她家里出了什么事,于是趕緊追問。

  “對不起,我不能嫁給你了。我……我和小鳴訂過娃娃親,現(xiàn)在他走了,我就不能嫁人了……”

  許偉愣了愣,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娃娃親?”

  “嗯,我們的父母給我們訂過娃娃親……”

  許偉看著她沉默了一會兒,她被他盯得局促的低下頭,許偉苦笑一聲,說:“什么娃娃親……現(xiàn)在都什么年代,早就自由婚姻了。你,早就喜歡他了吧!根本不是因為什么娃娃親?!?p>  “我……早就喜歡他了嗎?”

  池昔愛愣住了,看著許偉急切的問。

  “這個理由你只能騙得了自己,你愛他,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你一直,把自己對他的感情當做是對弟弟的愛?!痹S偉的話讓她第一次這么清楚的看到了自己的內(nèi)心,原來自己一直愛他,自己卻笨的要命——就是不知道。

  “對啊,我早就愛上他了……可為什么你們都知道,偏偏我卻不知道呢?”池昔愛僵硬的站在原地,眼眶里的淚讓她看不清東西。

  “我們……分手吧,有些事你明白了之后,你的選擇就不會是我了……”許偉看著哭得站不穩(wěn)的池昔愛,把她扶到沙發(fā)上說。他心疼她,心疼她把自己的感情隱藏的那么深,深得騙過了自己。他不舍得,但他知道她愛的是鹿鳴。

  “……對不起?!背匚魫蹘е耷幌蛟S偉道了歉,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正文5

  池昔愛回到了車里,坐在駕駛坐上失控的哭著,眼淚打濕了襯衫,洇開了后悔與思念。那個名字叫了一遍又一遍,心也疼了一次又一次,不知哭了多久,她才昏昏沉沉的睡著。

  夢里的時光還很溫柔,兩個人都還很開心。

  十五歲的池昔愛正當少女時期,坐在電視面前看著偶像劇,到了男主對女主溫柔告白的劇情就害羞的直捂臉。

  “姐姐,你怎么了?”五歲的小鹿鳴正在一邊玩著小汽車,聽到池昔愛的動靜就湊過來問。

  “小鳴啊,男主和女主表白了!好帥呀!”池昔愛一臉花癡的捂著臉,轉(zhuǎn)過來激動的對小鹿鳴說。

  “什么是表白?。俊毙⌒〉穆锅Q還什么都不懂。

  “嗯……就是,你想和一個人在一起的話就要和她表白,說‘我喜歡你’,這樣就算對那個人表白了。”池昔愛絞盡腦汁才想出一種解釋方法。

  “哦……我喜歡你?!?p>  “對,就是這么說的?!?p>  “不是啊,我在和你表白……我想和姐姐在一起。”小鹿鳴低著頭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小小的臉上竟泛起了些許紅暈。

  “噗,可是小鳴太小了,不可以表白的。”池昔愛被小鹿鳴的可愛模樣逗笑了。

  “那什么時候才可以?”小鹿鳴聽了有些沮喪,一邊用短短的食指戳著玩具汽車,一邊奶聲奶氣的問。

  “嗯,這個嘛……應該是上了大學就可以了!”池昔愛苦惱了一會兒,哪有表白還限制年齡的,但為了從小就讓小鹿鳴樹立不早戀的意識,她就說要等上了大學才行。

  “那,那我到考完大學的時候再跟你表白,你要答應我哦!”小鹿鳴直接站了起來對池昔愛說,他的眼睛很明亮,胖胖的臉上表情很認真,看得池昔愛的心溫柔成了一汪水。

  “好?!背匚魫郯研⌒〉穆锅Q抱了起來親了一口,寵溺的笑道。

  夢里多好啊,她不想醒來。

  哭著入睡,她又哭著醒來。池昔愛直接開著車去了鹿鳴永久停留的地方。

  “小鳴,原來我曾真的給過你那么美好的承諾,都怪我竟然不記得了,對不起,讓你失望了那么多次,傷心了那么多次……”

  她靠在墓碑上,撫摸著照片上俊郎少年的臉,想象著他的溫度。入秋時候的早晨總是有些冷,她又穿的很單薄,衣角被吹得忽起忽落,可那一顆漂泊了近十年的心卻如此堅定的落在一個人身上——盡管注定相隔。

  “小鳴啊……你在那邊,有女朋友嗎?”

  “沒有,因為她們都不夠好,都吸引不了我,都不是我喜歡的樣子?!背匚魫燮疵姆抑貞?,把那些零碎的、日思夜想的聲音拼湊在一起,拼成了她最后的幻想,模糊的聲音從大腦里響起,那么近,又那么遠,那么輕,又那么重。

  “那我做你女朋友好嗎?”

  在愛情里最大的過錯,是錯過,而他們,錯過了一個世界。

  又是幾年過去,池昔愛已經(jīng)快四十歲了,她在大學做教授的同時又開始寫小說,她的故事總是很悲傷,總能讓小姑娘泣不成聲。不過她一直沒有寫答應鹿鳴的故事,因為她覺得只要她不寫,她就還欠鹿鳴一些東西,這樣他們之間就沒有結(jié)束。

  她有一個只有經(jīng)常讀她的小說的人才知道的習慣,她在每年的大學開學季都會寫一個很浪漫的愛情故事,男女主人公最后總是會在一起。池昔愛大火之后因為不露面,所以與粉絲直播聊天時總是把攝像頭對著別的地方——一條看起來很舊了的圍巾,粉絲問她那是什么,她就會輕輕的把圍巾拿起來,像戀愛中的少女一樣甜甜的笑:

  “是我故事中的男主角的。”

  她總是很想他。

  今年的夏天也一樣,池昔愛把寫好的結(jié)局美好的故事帶給鹿鳴,不過那天是個不一樣的日子。

  池昔愛的臉上已經(jīng)有了些許皺紋,眼睛也因為經(jīng)??薅辛撕苊黠@的眼袋,年輕時候的姣好面容已經(jīng)顯老,只有她的心里還有著少女才會幻想的浪漫愛情。她穿著一條長裙,裙子跟著微熱的風微微擺動。離鹿鳴越近,她臉上的笑容就越燦爛。

  她像平時一樣,靠在墓碑上,輕輕的撫摸著照片,把故事的稿子輕輕放在前面,說著不會有人回答的情話。

  “小鳴啊,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嗎?許偉今天結(jié)婚了,不過你放心,嫁給他的人不是我,我一直都想著你呢。他們的婚禮很漂亮,有好多好多的花,還有很多很多祝福的人,當然也包括我。許偉對我說‘祝你幸?!?,可他不知道,我已經(jīng)不會再幸福了,因為你已經(jīng)走了,我已經(jīng)失去了我最愛的人,怎么會幸福呢……”她說著說著就哭了,吻了吻照片中鹿鳴的臉。

  “小鳴啊,我現(xiàn)在成了一個寫故事的人,我寫了好多好多的故事,可偏偏沒有寫答應給你的那篇。你生不生氣啊?你要是生氣的話,就多去我的夢里幾次好不好啊?我現(xiàn)在每天都睡很多的覺,可為什么不能每次都夢見你呢……”她緩慢的說著,像女生有些任性的對著男朋友發(fā)小情緒。

  他們沒能紅著臉互相訴說愛戀,如今只能紅著眼思念。

  “小鳴,我愛你?!彼臏I水像釵頭鳳閣的最后一筆,緩緩的劃過一個人的青春年華和另一個人的一生,以句號定格悲劇的結(jié)尾。然后流向遠方,代她向那個人訴說思念。

  后來啊,池昔愛一生執(zhí)筆,卻無法為他寫一個故事。

  一開始,

  他愛他,

  她覺得自己不愛他;

  到后來,

  她知道自己愛他,

  他卻已經(jīng)走了。

  “果然是應了我的名字,昔日之人,才是所愛?!?p>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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