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半仙來時已入深夜了，他坐在床角一邊號著脈一邊凍的直哆嗦，他的手似乎也在顫抖著，過了許久，他才用略帶蒼老又沙啞的聲音說道：“邪寒之氣入體，加之體虛虧損已久，才會如此啊?！?p> “這病嚴重不?！眮眄槅柕?。
“這要是在往年，歇息兩日，把身體虧損的精氣補上來，則能不藥而愈，可如今趕上這災年……”張半仙長長的嘆了口氣，“常言道：難救之人有五，這其一便是體虛不能用藥者，你得趕緊給素梅尋點好的吃食??！”
張半仙交代了幾句便走出了草屋。
來順此刻沉默了，張半仙的話像石頭一般壓在他的心頭，他愁容滿布先是在屋內(nèi)來回地踱步，不一會兒又徑直的走向了屋外的田埂。
喜娃望著他父親廋小的背影，聯(lián)想到他昔日定承受了許多不為人知的苦難，偶爾也能從他迷茫而深邃的眼中窺見諸多的無奈。
第二天清晨，天剛剛微微發(fā)亮，來順便出門了，他沿著那條通往鎮(zhèn)上的小道一路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他每走幾步就要用手就摸一摸懷中的用幾層布包裹著的物件，直到觸摸到那像鐵一般堅硬的動西，他才安下心來。他先是來到一家米店，望了望已經(jīng)空空如也貨架，柜臺也無人，來順心想莫不是這城里的饑荒比鄉(xiāng)下更厲害，撇下店連人都逃荒去了，他咳了兩聲喊道：“還有米沒有?！边^了一會兒他又喊了兩聲，這時從屋內(nèi)另一側的臥房里走出來一位身穿長襖，頭發(fā)被蠟油涂抹的烏黑發(fā)亮的男人。來順望著這個年紀四十上下，衣著光鮮體又體態(tài)臃腫的店主，心里不禁感嘆道城鄉(xiāng)兩地之間不過十里路，光景竟是如此天壤之別：一地是面色枯黃，干癟待死的鄉(xiāng)下人；一地是油光滿面，肥頭大耳的城里人。
店主此刻也在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個穿著破爛而面容憔悴的年輕人，他心里不由地嘀咕著：此人是否付的起足夠的銀兩，畢竟這條街上以買貨為名而被搶的米行，雜貨鋪已數(shù)不清了，有的店主甚至還因此丟了性命。
你也看到了，這貨架上哪還有米啊，我這一家老小也都是吃了上頓沒下頓??！”店主先是擺了擺手然后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挪步到柜臺前。
“沒米有其他的吃食也都行啊?！眮眄標坪蹩闯隽说曛鞯念檻]，他不慌不忙的從懷里掏出那塊布疙瘩，然后小心翼翼的一層層打開：那是兩塊布滿油漬的銀元，像是在不為人知的角落里暗藏了許久，今日才得以重見天日，“俺也不白吃你的，你看看這袁大頭夠稱不?！眮眄樥f完拿出其中的一塊放在柜臺上，又將另一塊用布包裹好放在懷中。
店主站了起來，向著銀元看了又看然后說道：“后生，俺看你也是個實誠人，俺也不瞞你，這米俺有是有，不過俺得跟你事先說好，這要是在去年這一塊銀元買的米得用牛車拉，可如今這年頭連個臉盆都裝不滿，你合計合計愿意買俺就領你下倉。”
來順說：“這慌年錢賤貨貴俺都知道，俺也不挑，你老看著給，要是看著俺合你的眼你多挖幾碗，要是不打眼你老挖一碗米俺也認?！?p> “你小子這嘴倒蜜的很啊，也罷，俺也就當還愿布施了多給你幾碗也無妨?！?p> 店主領著來順先是穿一側臥房，然后又走進院子里的四合小遠，他開啟了正中間的那扇門，；里面推滿了雜草和碎物，店主將墻上的雜草艱難的挪開，來順驚奇的發(fā)現(xiàn)這里面竟然還有一間小屋；這隱蔽的屋中屋里整齊的擺放著七個木桶。
“這年頭不防不行??！這幾桶米好比大羅神仙的神丹妙藥都是續(xù)命的?。 钡曛饕馕渡铋L的說道。
來順連連稱是。
買完了米來順沒有回村，他又往街東頭走去，他記得那里曾經(jīng)是一個家禽場，雖然如今已見不到任何牲畜，往年趕集時他常常能看見一個老漢在那里叫賣又兼維持秩序；人們都叫他老牛，有時也叫他牛管理員。來順與他打過幾次照面，想來也都能認識。來順此時又摸了摸懷中的銀元：還在，便堅定的向著前路走去。
路上冷冷清清，各家各戶的門店都關的嚴實，偶爾能見著幾個衣衫襤褸的男人或是一個女人拉著幼童在路上走著。來順明白他們與他一樣也都是鄉(xiāng)下來的，至于從那一村而來便不得而知了，來順望著他們干廋的臉頰和空洞無神的雙眼便能猜測到他們在忍受著饑餓的同時也忍受著分離之苦。
死亡對于當時的人們已無太多恐懼，他們常常能在路旁看到奄奄一息的老人，而大多時候都不會理會，因為他們無法給予這些即將離開塵世的老者任何安慰或者食物，有的只是慈悲的淚水；而對于那些還能行進的人來說，他們又何嘗不渴望死亡，不渴望解脫呢，只是幼兒年弱，父母年邁，權衡之下，他們更愿意自身來忍受著這離別之苦，當一切已成定局時，便能坦然安臥了。
來順走了將近一個時辰才走到牛老漢家中，往常也只是半刻鐘的路程。來順與牛老漢的交談與之前在店主家的遭遇很是相似，他甚至懷疑起這倆人是否存在著血緣關系，只是在來順拿出了那塊發(fā)亮的銀元時，牛老漢比店主顯的更加殷勤，他一句一個大侄倒把來順弄的不好意思。
來順一手提著大米，一手提著從牛老漢家中買來的雞蛋，他走出了鎮(zhèn)，他感覺到兩只手都異常沉重，他看了看米又看了看雞蛋：里面沒有放石頭，他才安心的向前挪起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