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藍山城
穿過茫茫的沙漠之后,看到的就是綠洲。藍天之下,朦朦朧朧的霧氣纏繞著郁郁蔥蔥的參天樹木。
趙子毅告知廖詩函,前方就是迷霧森林,為了安全起見,他們最好徒步前行。
他們徒步穿過迷霧森林,越往深處走景物越殘敗,燒焦的樹木花草、殘缺的城墻瓦礫、流移失所的婦女兒童,滿目都是一片狼藉,無處不是被戰(zhàn)爭蹂躪過的痕跡。
整個隊伍中,每個人的心里都沉甸甸的,廖詩函的心里尤其如此,她看著這破敗的景象,內心困惑不已:這里怎么會這般慘敗呢?這里曾經經歷過什么呀?
雖然廖詩函的心里有著這些疑惑,但是她并沒有問身旁的趙子毅,也沒有問身后的曉影。她擔心她一時說漏了嘴,會暴露了自己不是先前那個幻玥公主的事實。
忽然,從遠處的城門內跑出來一匹快馬,騎在馬背上的身影越來越清晰,那是一個穿著湛藍色紗裙的姑娘,她的眉毛濃濃的,大大的眼睛若黑夜的繁星。她的鼻梁高挺,紅唇豐潤。明明是個十分漂亮的姑娘,偏偏滿臉怒色,殺氣騰騰。
她騎著駿馬筆直地朝著廖詩函的方向而來,在兩人的距離近一丈遠的時候,那姑娘拉住了韁繩,她對廖詩函說:“幻玥,之前在藍山時我告訴過你,我一定會殺了你的,是你殺了肖哥哥,我一定要讓你償命。”
廖詩函聽得云里霧里,但是這姑娘說到了藍山,廖詩函大致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先前李青炫說過藍山戰(zhàn)役,兩軍交戰(zhàn)應該都是非死即傷,戰(zhàn)爭所積累的傷痛與仇恨必定是深遠綿長的。
那姑娘從馬身上拉出一把豎琴,她的芊芊細指撩撥著琴弦,漸漸響起的琴音如奔騰的河流,似廝殺的千軍萬馬。刺耳的魔音改變著空氣的軌跡,試圖刺穿人的皮膚。
廖詩函感覺到她的全身就像是被電擊一樣的疼痛。她的第一反應是自救。她從她的掛包里掏出響哨,她一邊跨上小白的背,一邊鳴哨,小白載著她騰空而起,遠離了魔音的襲擊。
騰空于高處的廖詩函,低頭看向地面,看見的是被魔音折磨得面露苦色的姑蘇國送親軍隊,和在一旁安然無恙的趙子毅等人。
這一刻,她清醒地意識到,她即將嫁的玉王爺-趙子毅在冷眼旁觀著這一切。她的夫君并不在乎她。
廖詩函的心里有一點點難過,自古真心最難求。她似乎是不得命運眷顧的,所以即使是得一心人共白首這樣簡單的愿景也都是奢求。也罷,古往今來多少癡男怨女都是空守著愛情的期盼而孤獨終老。她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
穿著湛藍色紗裙的姑娘沒有給廖詩函胡思亂想的機會。她手指放于唇間,口哨聲起,天空中飛來一只大雕,那只大雕俯身向下,飛到那姑娘的身邊。等那姑娘縱身躍上大雕的背,大雕就將那姑娘送到了廖詩函的不遠處。
那姑娘一邊撩撥著琴弦,一邊口中罵罵咧咧:“像你這樣的魔女就不應該活著。”
“你活著就是遺害人間?!?p> 琴音在那姑娘的撩撥之下成了一股刀風,一刀刀都像是想要了廖詩函的小命。來自于21世紀的廖詩函沒有反擊之力,她只能告知自己的坐騎小白快速閃躲。
窘迫也不過如此。
趙子毅怎么也沒有想到,在姑蘇國以馭獸術和幻術聞名的幻玥公主面對這樣的襲擊,除了躲避,一次也沒有反擊。
他記憶中的幻玥公主不是這樣的。
他還記得他第一次見幻玥公主的情景。
那是一個月前的事情。當時他遠在帝都闞源城,藍山那邊的守城將領肖思遠派兵來報,姑蘇國的長公主幻玥與流火國的四皇子李青煥聯(lián)合兩國之兵即將攻進藍山城。
趙子毅親自帶兵遠赴藍山支援。他快到藍山時,藍山被漫天的火光包圍著,正處于火光中的幻玥,身穿金色的鎧甲,披著嫣紅色的斗篷。她坐在飛馬之上,手上的火鞭沾滿了淋漓的鮮血。
那時趙子毅看著無辜慘死的百姓與士兵,他的憤怒沖擊著大腦的每一個神經,他只想立即殺了這個冷血無情的女人。之后,他和幻玥連續(xù)交戰(zhàn)三天三夜也勝負難分。
經過那一戰(zhàn),趙子毅知道姑蘇國的幻玥公主有著能和他相匹敵的縱橫術與謀略。所以當東黎國的五公主趙子蝶向他提出,她要在藍山城外與幻玥一決生死時,他并沒有反對,他想的是等到幻玥公主一反擊,他再出手,在兩人交手時他假意負傷,然后他憑借著這個由頭上報他的皇兄,讓他的皇兄為這姑蘇國的公主另擇和親的人選。
只是趙子毅沒有想到,這次和親路上他再見幻玥公主時,這幻玥公主像是變了一個人。
趙子毅天生智力超群,雙目的視力比一般的人更為敏銳,雙耳的聽力也比一般的人更為警覺。所以今日他去迎親時,他將幻玥與李青炫的對話聽得十分真切。
他第一次見她,她明明是囂張跋扈,視人命如草芥的姑蘇國長公主。可今日他再見她,她的談吐、她的言行、她的每一個表情都與之前不同。
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呢?
又一道琴音破空飛來,坐在飛馬小白身上的廖詩函一邊朝后觀望,一邊指揮著小白:“小白,咱們往左邊的方向飛一點?!?p> 趙子毅有些看不下去。他喚來自己的大雕銀夙,銀夙將趙子毅送至云端-廖詩函所在之處。他的腳尖輕點,一縱身飛到了小白的背上。
趙子毅坐在廖詩函的身后,他一只手攬著廖詩函的腰,一只手拉著韁繩控制著小白的速度與方向。他靠近廖詩函,對她說:“公主受驚了,舍妹胡鬧,還請見諒?!?p> 身后突然多出來一個人,那炙熱的溫度讓廖詩函一下子有些慌不著路??墒橇卧姾荒芑牛谶@個異時空里,廖詩函無所依仗,她只能靠自己。廖詩函握緊了雙手,她盡力平復著自己的情緒,讓自己說出來的話更加從容有力,她說:“沒事,我能理解?!?p> 趙子毅的內心因為這句簡單的話有些觸動,但是他并未深究。
東黎國的五公主趙子蝶怎么也想不明白她的三哥怎么會幫著那個魔女,趙子毅明明是答應了她,讓她給這個姑蘇國的幻玥公主一個教訓的,怎么現(xiàn)在他倒要幫著這個魔女了呢?他不是和她一樣,也很痛恨這個姑蘇國的幻玥公主嗎?
她質問趙子毅:“三哥,你明明已經答應我,讓我給幻玥公主一個教訓的。怎么現(xiàn)在你反而幫著她呢?”
“適可而止即可,她畢竟是和親的公主?!壁w子毅的話里透著威嚴,讓趙子蝶不敢造次。
廖詩函的內心因為這番對話“咯噔”了一下,瞬間跌落了谷底。她的夫君竟然在她出嫁的當天縱容自己的妹妹讓她這個遠嫁而來的妻子難堪!
現(xiàn)實如此殘酷!
然而,即便現(xiàn)實再殘酷,她廖詩函不是都應該勇敢地面對嗎?更何況她站在趙子毅或者是趙子毅這個妹妹的立場上想一想,她又覺得她完全能理解他們的行為。
天作孽,尚有資格埋怨。自作孽,哪有資格抱怨呢?
趙子毅和廖詩函隨著小白一起飛落到地面。東黎國的五公主趙子蝶不愿與姑蘇國的幻玥公主同行,乘著大雕先一步返回了藍山城。
趙子毅與廖詩函等人行走在泥濘的道路上。
不遠處,有一個衣衫襤褸的小男孩“哇哇哇”的哭著,哭聲越久越能聽出其中的傷心滋味。
廖詩函本就有些難過的的內心被這哭聲揪得越來越緊。
她的手松開了牽著小白的韁繩,她向著小男孩所在的方向一路小跑過去。路上的積水濺到了她的紅色嫁衣上,留下了臟臟的水漬。
廖詩函無心顧及其他,她的情緒都被眼前的現(xiàn)實牽動著。她跑到小男孩身邊,抱起他,哄他:“乖,不哭啦。寶寶,你怎么哭得這么傷心?你媽媽呢?”
她的話才說完,一個穿著粗布青衫的年輕女子跑了過來,她用警惕地、恐懼地目光看了幾眼廖詩函,見廖詩函無其他舉動后,她便飛快地從廖詩函的懷中奪過小男孩,接著就抱著小男孩跑開了。
廖詩函能敏銳的感知到,那個婦女視她如洪水猛獸。
廖詩函的內心瞬間崩潰了。
在這個異時空里,她無所依靠,她尚能依靠自己;她處處遭受排擠,她尚能逞強應付;可是這來自于靈魂深處的道德枷鎖,她該如何面對?她又該如何自處?
她的害怕、她的委屈、她的愧疚統(tǒng)統(tǒng)涌上心頭。
她蹲下身來,俯身抽泣。
繡著百鳥朝鳳圖案的鮮紅色嫁衣在污泥中展開,漸漸地失去了原來的美麗。
趙子毅走到她的身邊。他將她抱在懷中,對她說:“是我欠考慮了,藍山的百姓本來就對你頗為畏懼,我不該帶你來藍山?!?p> 廖詩函別過臉去,她不想讓自己的落魄模樣落進別人的眼里。她抹去自己眼中的淚水,努力地平復著自己的情緒。她抬頭看向趙子毅,對趙子毅說:“你沒有做錯什么,反而是我應該謝謝你帶我來藍山,這些人的傷痛是我造成的,就應該由我來彌補。”
那是一雙微紅的眼眸,長長的睫毛之下,漆黑的瞳孔如同吸引著萬物的黑洞。趙子毅不自覺地說:“恩,我陪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