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美在產(chǎn)房的那一夜人二土精神是恍惚的,他想靠著椅子睡一會卻做不到,一閉眼仿佛整個身體都在抗拒著睡眠的意愿,腦子里不時的閃過的各種奇奇怪怪的念頭和臆想,雖然他是個愛做白日夢的人,但是那肯定得是在白天。
人二土之前年輕,熬夜還可以,只要第二天晚上睡個踏實覺就行。但是可能是過了三十,又不鍛煉的原因,熬一整夜對他來說已經(jīng)越來越難,而且之后的兩三天都緩不過來,總覺得昏昏沉沉渾身難受,一定要等到周末好好在家躺兩天才算完全恢復。
生孩子這事不像排隊做孕前檢查,排在前面進的就會先出來,后進的就后出來,就像他們等在產(chǎn)房外面的這一波陪產(chǎn)公,人二土到產(chǎn)房前就在那等著直到小美生完推出來還在等的大有人在;也有媳婦剛進去沒一個小時就被醫(yī)生喊進去的:xxx家屬在嗎?要生了,跟我進去。當然也不是誰都能在最后時刻進去陪產(chǎn),要花錢買了醫(yī)院的陪產(chǎn)包才行。
人二土等在產(chǎn)房外還觀察到一個特別有意思的事兒:就是陪產(chǎn)老公出來被問到的第一句話百分之百是:男孩女孩?男的女的?男寶寶還是女。。。這種跟性別相關的問題,而且問的人也特別固定,不是孩子奶奶就是姥姥。更有意思的是生男孩的老公回答的聲音都是特別小聲,顯得特別不在意:男女都一樣嘛。好像生怕因為自己生的是男孩刺激了別人似的,甚至還帶著點怪問這事兒的人重男輕女的意思:咋不問問我老婆好不好呢!而生女孩的老公出來時都是帶著特別夸張的一臉喜悅,有的沒等問就到處對著守在外面的親人大聲說出“閨女”倆字,然后旁邊的人也是遲疑一秒鐘后笑的特別逢迎:是嘛!哎呀,行,閨女。。。閨女好??!
這事兒搞的人二土這個自我感覺特別脫俗的人也有了心理壓力:本來不是個事兒,但是不知怎的好像在那個特定的場景下生男孩就像是中大獎一樣:馬上成為人生贏家然后走上舞臺中心接受大家羨慕的眼光;而生女孩兒就完全相反,只能得到屬于雖已拼盡全力但還是失敗者的那種寬容且憐憫的眼神和掌聲。
夏天天亮的很早,不到七點天就已經(jīng)大亮了,母親和小美父母也是那個時候再一次趕到了醫(yī)院:一人手里拎著一個保溫飯盒,
“還在里面呢?”小美母親問人二土。
“嗯。”
“你一直在這兒沒睡會兒?。俊?p> “沒有。”
“還沒吃早飯吧,這有粥,還有雞蛋?!蹦赣H遞上飯盒。
“你們吃了嗎?”
“我們吃了,昨晚都是一宿沒睡,四點多我們就都起了,呵呵?!?p> “讓你們回去好好休息嘛?!?p> “怎么睡的著啊。。?!?p> 人二土接過飯盒,他真是有點餓了,別說是雞蛋和粥,什么東西他那時候都能吃的下去。狼吞虎咽的解決完早飯人二土感覺困勁兒有點上來了,他趕緊跟母親說話,內(nèi)容他完全不記得,只是為了讓自己盡量清醒些。
“小美家屬在嗎?”產(chǎn)房的門推開了,一個沒見過的醫(yī)生把頭露在外面。
“在!”他們四個人呼啦一下圍了過去。
“要生了,你跟我進去吧?!?p> “誒,好!”
母親和小美父母還是跟昨天上救護車時的情形一樣:沒有撈到一點問詢的機會。
進了產(chǎn)房的門是一個個的屏風,人二土猜那后面應該是一個個躺在床上已經(jīng)沒有人樣兒的產(chǎn)婦,屏風和產(chǎn)房的門之間過道有個一米左右的距離,醫(yī)生扔過一套消毒服:上衣,鞋套,口罩?!皳Q上跟我進去?!?p> “好?!比硕邻s緊把那些穿戴整齊,可能是一夜沒睡,穿鞋套的時候他單腿有點站立不穩(wěn),只能蹲下,憋著氣才把鞋套套好。
“跟著我,低頭,不要東張西望?!闭f完醫(yī)生沿著屏風平行的方向往里面走去。
人二土緊跟醫(yī)生,走到過道盡頭轉(zhuǎn)了個彎看見黑黢黢的走廊,里面布滿一個個房間,醫(yī)生沒有停下腳步,在拐角的一個房間停下后推門進去,人二土自然也跟著進入屋里。
屋里的場景讓人二土一下精神了好多,他以為最終孩子降生肯定是在一個類似手術(shù)室的地方:環(huán)境整潔明亮,雖然布滿各種醫(yī)療設備,但氣氛是溫馨而安靜的。誰知這屋里雖然算是寬敞,但是怎么看都更像個屠宰場的第一現(xiàn)場或者牢房里給犯人用刑的地方:靠門一張斜上四十五度的床,只有人上身躺的大小,下面兩邊延伸出兩條大腿擺放的位置,其余部分都是懸空,床邊上都是固定躺在上面人的裝置;那床的底色和材質(zhì)已經(jīng)完全被不知是血還是汗?jié)n或者是產(chǎn)婦的體液所長期浸透留下的痕跡。屋內(nèi)墻皮早已老舊不堪,一些地方脫落后露出里面不知是混凝土還是什么其他材料;地面就是純的水泥地面,還高低不平;整個屋里都響徹胎動檢測儀那“咚。。。咚。。?!敝睋羧诵牡穆曇?,聽的讓人焦躁又害怕。人二土正觸目驚心的愣著,醫(yī)生叫了他,“這邊兒,愣什么神兒!”
小美就躺在另一張床上,只是那床傾斜度沒有那么大,“你站你媳婦頭那邊兒,別過到我這邊?!绷硪粋€醫(yī)生正對著小美的下半身,背后是醫(yī)療儀器,發(fā)出黃色刺眼的光。
人二土來到小美身邊,本想著安慰幾句,說點貼心和鼓勵的話,雖然那不是他的特長。但是當他看到已經(jīng)濕透頭發(fā)的小美時他覺得一切話語都是那么蒼白無力,蒼白的就像小美的臉和掛在上面麻木又痛苦的眼神。
人二土一把抓住小美的手,醫(yī)生此時說了話:“你老公來了,馬上就生出來了,再加把勁兒啊?!毙∶罌]有反應,就像沒看見人二土一樣,只是機械的按照接下來醫(yī)生的指令用力。
“別瞎用勁兒,按我說的要有節(jié)奏用力?!贬t(yī)生看著人二土,“你跟我一起喊,讓她也跟著用勁兒?!?p> 那是人二土見過小美最剛強的一面,她一滴眼淚都沒掉,即使看見人二土也沒有,她盡量用她僅剩的理智和力氣配合著醫(yī)生的節(jié)奏,但是一分鐘的拼盡全力還是沒能如愿。小美沒有放棄,即使醫(yī)生已經(jīng)讓她停下歇會兒,但是她還是泄憤似的使著勁兒。人二土記得小美生之前不止一次說過她堅決不破,因為對孩子不好,她一定會自己把孩子生出來。她總是笑著說這些話的。
“得切,這樣不行?!贬t(yī)生跟旁邊的助產(chǎn)說。“你跟你媳婦說說話,別讓她累睡著了。”
當時人二土不知道“切”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知道肯定不是破腹產(chǎn),他按照醫(yī)生的囑咐跟小美說話:“不要急,馬上就好了?!?p> “嗯?!毙∶离m然回了,但是眼神沒有看他,而是一直呆呆的注視著上面的天花板,那是人在精疲力盡時候的樣子。
“好,再來?!贬t(yī)生應該是做好了側(cè)切,“還是剛才的節(jié)奏,沒問題了應該。”
這次是真的,只是一下,醫(yī)生就喊了停,之前那監(jiān)測胎動的儀器發(fā)出的震撼靈魂的“咚咚”聲也停了,屋子里一片寂靜,偶爾只聽得見一兩聲金屬工具從托盤中拿出的聲音。人二土那時是慌的,他不知道胎動儀的聲音消失是不是壞消息的來臨,只能寄希望于那是自己對于醫(yī)療專業(yè)的無知。
打破這種安靜的是驚雷般嬰兒的第一聲啼哭,那哭聲猶如創(chuàng)世的鐘聲把人二土徹底擊的粉碎,那時他大腦里沒有任何情緒,心很痛,眼淚不知不覺的流了下來,就像父親去世那一刻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