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向西八百公里

　　這天，瑞琦媽媽包了韭菜餡和酸菜餡兩種口味的餃子，煮了熱氣騰騰的一鍋，給瑞琦端過來一大盤?？蓱z天下父母心，因為操心兒子上大學(xué)的事兒，瑞琦爸媽最近總是失眠，但看著瑞琦默不作聲的樣子，飯桌上也都是岔開話題聊點別的家長里短，已經(jīng)不敢談?wù)撽P(guān)于大學(xué)的一切。

　　不過這晚，瑞琦察覺到了爸媽頻頻欲言又止的神情，自己主動說起：“爸，媽，你們不用擔(dān)心我，其實我能想得開，這幾天我也看了一些?？拼髮W(xué)的介紹，過陣子填志愿，已經(jīng)有些想法?！?p>　　“什么想法？”老爸放下筷子關(guān)切地問道。

　　“我......想去省外?！比痃鏌o表情，鎮(zhèn)定地說。

　　“?。刻顜讉€近點兒的大學(xué)不好嗎？”媽媽馬上定睛望著瑞琦說。

　　“對啊，一些短的假期，五一中秋端午什么的，還能回來一趟。”老爸也一臉疑惑地附和著。

　　“我長這么大，還從來沒出過省，到過最遠(yuǎn)的地方也就杭州，現(xiàn)在既然音樂學(xué)院沒戲了，我就想，去外面的世界，漲漲見識，好好看看?！比痃韵聨讉€餃子，放下筷子，交叉著雙手，對著爸媽認(rèn)真地說。

　　“你確定嗎？”媽媽起身倒上一杯牛奶，放到瑞琦面前問道。

　　“嗯，我知道我現(xiàn)在這年紀(jì)，是處在最寶貴的青春里，大學(xué)或許是人這一輩子很值得珍惜的幾年吧，畢竟是很難得的一個相對自由的空間，有充分的時間去自己支配，可以開闊視野，增長閱歷，提升自己，如果不去遠(yuǎn)一些的地方，看看這世界有什么不一樣的精彩，我想我以后......會后悔的?！比痃豢诤认掳氡Ｄ?，若有所思地說道。

　　瑞琦爸媽聽兒子這么一說，覺得確實也是有幾分道理，但不免還是有些擔(dān)心，老爸緊跟著問道：“那......現(xiàn)在有哪些大學(xué)備選了嗎？”

　　“咱們國家太大了，五個志愿，我想在東西南北中，各選五個城市，選出排名靠前的?？拼髮W(xué)報上?！比痃韵乱豢陲溩诱f。

　　“真要出去讀，這樣倒也行，瑞琦啊......爸媽知道你這想法自己肯定仔細(xì)考慮過，我們不會過多干預(yù)你，只希望，眼下這個挫折，可別讓你傷心過度，自暴自棄啊?！眿寢屛罩痃氖终f道，一陣溫度瞬間傳遞到瑞琦的掌心。

　　“是啊，兒子，你還很年輕呢，咱這一輩子啊，長著呢，在每個年齡段，或多或少啊，都有坎兒，總會有些避免不了的煩惱，我知道在你現(xiàn)在這個年紀(jì)，這件事，肯定就是你最大的煩惱。但，咱別低頭，向前看，調(diào)節(jié)好情緒，挺過去吧！”老爸平時總是刀子嘴豆腐心，對瑞琦管教嚴(yán)格說些氣話，可此刻，他已經(jīng)完全不舍得對瑞琦發(fā)什么脾氣，都是語重心長地說著話。

　　“嗯，爸，我會挺過去的?！比痃c點頭回應(yīng)道。

　　“還有啊，媽也給你查了一下，讀專科大學(xué)的話，基本是不會有音樂類藝術(shù)類專業(yè)的，所以，我知道你心里有多么不舍得，可現(xiàn)實就是這樣，專業(yè)選擇上，你又不喜歡理工科方向，那還是往電子商務(wù)，國際貿(mào)易，市場營銷，工商管理這一類考慮吧，這樣以后工作，就業(yè)面也能廣一些啊?！比痃鶍寢尫郎弦槐咎钪驹钢笇?dǎo)書，輕聲地說道。

　　瑞琦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聽著媽媽念著這些陌生的專業(yè)，和自己期望的音樂學(xué)院，實在是相去甚遠(yuǎn)，完全是原計劃之外的選擇，但現(xiàn)在又不得不接受，不免還是有一陣失落。

　　輪到真正要填志愿時，已經(jīng)到了這個暑假的后半段兒，QQ空間里，班里很多同學(xué)都已經(jīng)發(fā)布各個音樂院校錄取通知書的照片，剛收到就興奮地曬出來分享著......可他，卻連志愿都還沒有提交。

　　他實在提不起興趣像媽媽一樣，翻著厚厚的志愿指導(dǎo)書，一個個?？拼髮W(xué)仔仔細(xì)細(xì)研究過去了，因為那些大學(xué)，光看著和自己八竿子打不著的校名，就已經(jīng)擺脫不了心煩意亂。會被哪個大學(xué)錄取，他完全是不關(guān)心的。他心里想的，只要是能去一個很遠(yuǎn)的城市，在一個一切全新的環(huán)境里，排解自己的苦悶，換條路重新開始，來日方長，希望能釋然。

　　最終，國內(nèi)東西南北中5個方向的志愿，他分別選擇了江蘇南京，四川成都，海南三亞，吉林長春，和湖北武漢，填報了這五個省會城市里的一所專科大學(xué)，就速速在省教育廳網(wǎng)站上提交了事，然后，等候命運接下來的安排。

　　等過了兩周后的一個中午，一輛快遞車就開到了秋芬豆制坊門口，送來一個大信封，瑞琦媽媽接過來就拆，果然就是一個錄取通知書，她就迅速送上樓。

　　瑞琦正在房間里對著譜子，彈著吉他，練習(xí)著伴奏的節(jié)奏型，這是唐老師剛教給他的歌，謝霆鋒的一首冷門英文歌Without me，他穿著一件簡單的黑T恤，肱二頭肌緊緊地貼著兩袖，坐在床上，對著窗外灑進來的陽光，和窗臺上擺放的花盆，抒情地淺吟低唱著，一句句流利的英文歌詞，聲線在溫馨的房間里環(huán)繞著，格外動聽......如果這時候圍著一大群聽眾，必然也是會贏得滿堂彩的。

　　一曲唱罷，媽媽走進房門，遞過來一張淺藍色的錄取通知書說道：“兒子，錄取的是最后填的那個志愿，武漢的一個大學(xué)?！?p>　　“哦......”瑞琦接過通知書，瞥了一眼，只見“武漢濱江學(xué)院”幾個大字，錄取專業(yè)則是“市場營銷”，他沒有任何的喜悅，也沒有再去端詳具體內(nèi)容的興趣，就隨手把通知書扔在了床上。

　　“準(zhǔn)備買票吧瑞琦，這就是你接下來三年......要上的大學(xué)了?！眿寢屘嵝训?。

　　“武漢......華中地區(qū)最大的城市了吧......”瑞琦無奈地放下吉他，嘆息著對媽媽說，“媽，好陌生的一座城市啊，老天爺就用這么小小的一張紙，把我安排到了遙遠(yuǎn)的長江中游，不知道接下來等待我的，又是喜還是悲?！?p>　　“傻孩子，別瞎想！怎么會有悲呢，相信媽媽，會轉(zhuǎn)運的。不過，武漢一路向西，離咱們臨?？捎邪税俣喙锬?，要不，我和你爸送你一起去報到？”媽媽關(guān)切地問道。

　　“不用不用，我都多大了！出趟遠(yuǎn)門還能有什么問題??？自己一個人肯定可以，況且又不是什么985，211的全國名校，我一點帶你們倆參觀的興致都沒有。”瑞琦果斷地拒絕道。

　　幾天后一早，瑞琦就坐上了出租車去往臨海動車站，窗外，瑞琦媽媽正使勁地?fù)]手道別，嘴里似乎還在叮嚀著什么，可瑞琦已經(jīng)聽不到......他老爸站在一旁，只是沉默著看著，欲言又止......

　　一頂鴨舌帽、一副大墨鏡、拖著行李箱、背著一把吉他、塞著耳機聽著歌.....瑞琦就以這樣一身裝束走上了開往武漢的動車。

　　隨著一陣“嘀嘀嘀”聲，動車門關(guān)閉，緩緩前進，啟程了...瑞琦麻木地靠在座椅上，側(cè)身看著窗外那些景色和高樓，心中默念著：再見了，我的古城臨海...就這樣，告別了這片他生活了十九年的安詳土地.....

　　就像瑞琦媽媽說的一樣，浙江距離湖北，臨海距離武漢，828公里，在瑞琦這時候有限的世界觀里，確實已經(jīng)算是漫漫長路。

　　瑞琦塞著耳機，一路靜靜地聽著最愛的音樂，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睡了再醒，醒了再睡......這時候，一首Justin Timberlake在電影《醉鄉(xiāng)民謠》中抱著吉他唱的主題曲——Five Hundred Miles 他不知道單曲循環(huán)了多少次，因為太符合他的心境了：

　　If you miss the train I'm on，

　　若你錯過了我搭乘的那班列車

　　You will know that I am gone，

　　那就是我已獨自黯然離去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你聽那綿延百里的汽笛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一百里又一百里載我遠(yuǎn)去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一百里又一百里再回不去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那綿延百里的汽笛會告訴你我離去的訊息

　　武漢依然遙遠(yuǎn)，后來瑞琦睡不著了，還是側(cè)著身子，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窗外的夜幕，一盞盞掠過的昏黃路燈，后退的風(fēng)景，就像他逐漸逝去的曾經(jīng)......他完全不知道此時此刻是到了哪兒，也不想問。

　　手機不斷地震動著，都是他在過去這短暫又漫長的十九年光陰中，認(rèn)識的摯友及死黨發(fā)來的“祝你一路順風(fēng)”之類的溫馨短信。一路飛馳，他腦子里放映著從前一幕幕的美好與純真，記憶里和誰誰誰的各種喜怒哀樂。

　　不斷地回憶過去，卻沒有展望將來，這時的吳瑞琦，對于那個完全陌生沒有感覺的所謂中國中部最發(fā)達的城市——武漢，以及即將要就讀的那個什么武漢濱江學(xué)院，并沒有多少憧憬之情。

　　過了N個小時后，列車員終于用甜美的聲音播報著：各位旅客，女士們先生們，列車前方到站，武昌站！

　　瑞琦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下了車，拉著行李，背著吉他，孤立無援地站在武漢街頭，那是凌晨4點，街上一片寂靜，完全沒什么人，武漢濱江學(xué)院這時候也肯定還是大門緊閉，他完全不知道何去何從，最后，走到一個長途汽車站的大門口座椅上，一直坐到了天亮。

　　盛夏的清晨，武漢武昌區(qū)的主干道，逐漸開始了一個省會城市該有的忙碌車流，這時候，街邊叫賣的小販開始擺攤到了瑞琦的不遠(yuǎn)處，飄來了一股子很特別的香味。

　　于是瑞琦走過去看個究竟，看著沸騰的湯鍋，他反應(yīng)過來，原來，這美食正是武漢這座城市的代名詞——熱干面。之前就老聽別人說這東西是武漢最具特色的小吃，瑞琦坐了一夜的動車，已經(jīng)餓得饑腸轆轆，于是馬上問：“小哥，多少錢一碗？”

　　小攤販操著一口地道的武漢話，透著直爽利落的風(fēng)格說：“便宜撒~六塊錢一碗?！?p>　　“來一碗，幫忙快點?！比痃粗懊媾抨狀櫩投酥某善?，還是挺有食欲。

　　“芝麻醬要多放不咯？”小哥問道。

　　“多放點兒吧，辣的就別放了。”瑞琦提醒著，靠海邊長大，基本吃海鮮魚類，清淡飲食為主的他，對湖北人的變態(tài)辣有所耳聞，但剛來，還沒勇氣駕馭。

　　很快，一碗熱騰騰的熱干面就端了上來，勁道十足的面條，嚼起來特別香，放著芝麻醬和蘿卜丁，炒豆子還有一些蔥花，簡簡單單的搭配，但確實是瑞琦從沒吃到過的口感，不得不說味道很贊。

　　狼吞虎咽兩三分鐘就吃完之后，瑞琦連忙打了個車，拿起行李箱和吉他放進后備箱，把錄取通知書上的地址指給司機一看，只說了句：“去這個地方，馬上！”

　　經(jīng)過了一會兒車程，沒多久，司機就開到了。佇立在大學(xué)門口，看著那幾個明晃晃的鍍金大字：武漢濱江學(xué)院，瑞琦心里顯然不是滋味，倍感壓抑。本來，如果自己的數(shù)學(xué)成績更加理想，多出7分，或許此時，就是和黎楠一起，走進浙江師范大學(xué)，讀夢寐以求的音樂系。

　　可是，現(xiàn)在沒有這個“如果”。即使心中有千萬個不甘，也已經(jīng)沒有后悔藥，只能走進眼前這個?？拼髮W(xué)，讀自己完全沒有興趣的市場營銷。

　　于是瑞琦緩緩?fù)蟿又欣?，小心翼翼地走進了校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