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下班后,廖俊鋒是一路哼著小曲回的天通苑,見他得意洋洋地走進房間,袁雨燕有點詫異地問:“喲?有什么高興的事兒啊這是?”
廖俊鋒走到袁雨燕身旁,一看她又是系著圍裙,在電磁爐邊正準備下餃子,眉頭一皺,有點嫌棄地說,“怎么又是速凍餃子呀???”然后,他猛得拔掉了電磁爐的插頭,然后一把解開了袁雨燕的圍裙說,“走走走!今兒外邊吃去!”
“誒!?干嘛呀???我這水都燒開了呀!”袁雨燕一臉愕然,伸過手,想把圍裙搶回去,心生不悅,“別鬧!就餃子蘸醋對付一頓唄!”
“不吃不吃,這留著明天早上吃也行??!今晚必須吃頓好的!走走走??!”廖俊鋒迅速牽起袁雨燕的手就往外拉。
來到天通苑的一家湖北口味酒樓,廖俊鋒瞇著眼指著菜單點了一圈,上了一大桌子的菜,吃得津津有味,可袁雨燕看著心里直打鼓,放下筷子就問:“怎么回事兒啊?你中彩票了?點這么多菜干嘛呀???浪費!!”
“人生得意須盡歡嘛!我呀...開單啦!而且還是個大單!”廖俊鋒倒下一杯啤酒一飲而盡,沖著袁雨燕興奮不已地宣布。
“真的???多大的單啊?”袁雨燕一聽,眼里放光,立馬湊近了問。
“明天就能收到首付款,那藏家的各種手續(xù)費加起來大概能收個六萬,提成嘛,馬馬虎虎不值一提,可下個月要是拍賣出去了,那可就了不得啦!”廖俊鋒夾起菜,嘴里細嚼慢咽笑得合不攏嘴。
“怎么就了不得了?”袁雨燕繼續(xù)追問。
廖俊鋒一聽,小心翼翼左顧右盼了一下,然后指著這家酒樓大門口,湊到袁雨燕耳邊說著悄悄話:“看到停門口那輛白色小轎車了嗎?”
袁雨燕順著廖俊鋒手指的方向,望了一眼,點了點頭問:“嗯?怎么了?”
“如果成功按估值拍賣出去,這單的提成,咱能買它兩輛了?。?!”廖俊鋒小聲地說,可語氣里還是有抑制不住的興奮。
“???不至于吧?有這么夸張嗎?”袁雨燕一聽就愣住,明顯還是將信將疑。
“騙你干嘛,我們公司又不是沒有過先例,以前的拍賣會照片和視頻我都看過不少啊,只要貨真價實,那就是我應得的!”廖俊鋒心里一想就覺得美滋滋的。
“這...我怎么聽著這么玄乎呢?會不會有什么貓膩?。俊痹暄喾畔铝丝曜?,若有所思,有種莫名的擔憂。
“能有什么貓膩???隔行如隔山,術業(yè)有專攻,專家都鑒定好了說沒問題,一方愿賣,一方愿買,有錢人的世界就是這么彪悍粗暴,那幫富豪買家一擲千金的心態(tài)咱也不懂,只要看著拍賣槌落下,他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我拿到我應得的這筆就行啦!”廖俊鋒悠哉悠哉地喝著啤酒,已經開始憧憬下個月的場景。
“哦...”袁雨燕含糊著嘟囔了一個字,陷入了沉默。
“你快吃呀!一會兒菜都涼了!”廖俊鋒說著就給袁雨燕碗里夾了不少菜,繼續(xù)展望著未來。
袁雨燕此時低頭注視著桌上的一道韭菜炒蛋,依然呆如木雞。
廖俊鋒一瞥眼,見她這憂心忡忡的表情,就繼續(xù)催促道:“哎喲!別瞎琢磨了!有什么好擔心的呀?你就等著下個月我?guī)闳让善呷沼伟?!?p> 第二天一早,坐在嘉沃廣告公司的工位上,袁雨燕還是有些心神不寧,她繼續(xù)翻看著郵箱里廖俊鋒發(fā)來的古瑞齋公司發(fā)展歷程簡介,溝通話術和各種客戶資料,表面上的一切措辭看似都是各種高端典雅、服務至上,可她總覺得有什么暗流涌動,瀏覽半天卻又分析不出什么所以然來。
她一個頭兩個大,思前想后,突然閃過了一個念頭,撥起了羅菈的電話,接通后說:“喂,羅菈,在忙嗎?”
“怎么了?我正要去開會啊,你趕緊說,什么事兒?”羅菈有點匆忙地說。
“能不能...在你們闌珊的客戶管理后臺,幫我查一家公司?”袁雨燕求助道。
“查公司?什么公司???如果是和闌珊的常規(guī)業(yè)務有合作往來,我是能查得到,可如果要很細的,涉及隱私屬于違規(guī),我是查不到的?!绷_菈一聽有點為難。
“就查業(yè)務合作狀態(tài)就行,就是鋒的公司——古瑞齋!我先不掛,你盡快!”袁雨燕看了一眼手表,焦急地說。
“好,那你等下...”羅菈說著迅速打開了后臺系統(tǒng),輸入關鍵詞查找起來。
“...有了嗎?”袁雨燕在辦公室里跺著腳問。
“嗯?我的天...這公司怎么...”羅菈看著后臺呈現(xiàn)的結果,瞪大了眼睛。
“怎么了?是什么情況?”袁雨燕趕緊追問。
“古瑞齋和我們闌珊之前確實合作過,可竟然是老賴!線上推廣費用已經拖欠了三年沒付了,而且,法人也多次變更過,直到現(xiàn)在我們銷售部和財務部都還聯(lián)系不到實際控制人,不知道什么原因,已經被列入我們內部的失信黑名單了,目前只能看到這些,其他的信息我也沒權限查看了。”羅菈仔細瀏覽著后臺頁面,也覺得很奇怪。
“好的,我知道了,先掛了,謝謝你羅菈!”袁雨燕掛斷了電話,心里這不祥的預感已經愈發(fā)濃烈。
她十指并攏,一直掩面,焦急到直冒冷汗。這時候,正好拿著一摞文件走到旁邊的周霜君察覺到了她的這番異樣,第一時間過來關心道:“雨燕?你怎么啦?”
袁雨燕一聽就抬起了頭,但呼吸還是有點急促,搖了搖頭說:“哦...君姐,沒什么...”
“是不是哪兒不舒服???發(fā)燒了嗎?”周霜君說著就拿手背碰了碰袁雨燕的額頭,“也沒有啊,可怎么...一下子流這么多汗啊?”
袁雨燕迅速抽起兩張紙巾,擦了擦額頭,一番思索,她突然望向周霜君,靈機一動,用一種懇求的語氣輕聲說:“君姐,有個事兒,比較緊急,能去你辦公室說嗎?”
周霜君看著袁雨燕這慌里慌張的眼神,心想這還是這個小姑娘入職以來第一次展現(xiàn)出這樣反常的狀態(tài),一定是有什么特殊的事情要發(fā)生。于是她點了點頭,馬上做了個手勢說:“嗯,進來吧。”
袁雨燕關緊了門,坐到周霜君的辦公桌前,調整著呼吸。
“別緊張,天塌不下來,說吧,什么事兒,公事還是私事?”周霜君呈現(xiàn)著一副明顯在職場身經百戰(zhàn),鎮(zhèn)定自若的樣子,真誠關心著自己這位下屬。
“額...君姐,不好意思...是私事?!痹暄嘤志X地向后望了一眼,確保門窗都已經關緊,才言簡意賅地說,“我男朋友在一家古董收藏拍賣公司,叫古瑞齋,昨晚他跟我說自己終于要簽下第一單了,有一位藏家的兩件藏品都被鑒定為明清時期的珍品,價值差不多五百萬,今天會讓藏家打一筆幾萬的各種手續(xù)費,收到第一筆提成,等成功拍賣出去后,還會有一筆大額提成!可是...可是...”
“可是你覺得...這家公司的業(yè)務經營有什么不尋常的地方?”在袁雨燕剛才的這番闡述過程中,周霜君始終觀察著她的微表情,作為一名閱人無數(shù)的資深HR總監(jiān),已經猜測出了大致情況。
“是的君姐!剛才我已經讓我的大學室友在她公司后臺查了古瑞齋的線上推廣合作記錄,發(fā)現(xiàn)很有問題!我現(xiàn)在很擔心!這樣的古董代理形式是不是存在弄虛作假!一旦打款交易完成,他有沒有可能構成某種詐騙啊?。烤阄宜季w有點亂,你已經從業(yè)這么久,一定接觸過很多大大小小的公司和企業(yè)高管,能告訴我,現(xiàn)在應該怎么辦嗎?”袁雨燕急不可耐地求助。
“好,別著急,我明白了,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聽你這么介紹,我也有預感,這家公司的背后應該不簡單......”周霜君端坐在她的真皮座椅上,保持冷靜的頭腦一番分析,然后,對著桌上碩大的臺式機屏幕一瞥,突然靈光一閃,趕緊對袁雨燕繼續(xù)說道,“這樣吧,我們嘉沃一直是天企查這家網站的高級會員,這個平臺是國家官方備案的企業(yè)征信查詢機構,你現(xiàn)在把手頭上整理的關于古瑞齋的資料全都發(fā)給我,我好好查一下他們的詳細資質,股東結構,工商風險信息,看能不能找到一些關聯(lián)的蛛絲馬跡?!?p> “好!我馬上發(fā)過來!太謝謝你了君姐!”袁雨燕快步走出門回到了工位,把那封郵件轉發(fā)給了周霜君,然后就陷入有點煎熬的等待。
臨近中午,袁雨燕忙活完了一些本職工作之后,周霜君終于給她發(fā)來了一條微信,只有兩個字:進來!
她迅速走進了辦公室,只見周霜君面色陰沉地望著電腦屏幕,對她說:“雨燕,我已經可以斷定,古瑞齋就是一個有預謀的古董收藏品詐騙團伙,他們的實際控制人很狡猾,多次更換虛假資質,隱藏自己的身份信息,還設置了復雜的控股構成,想要掩人耳目,但終歸還是欲蓋彌彰!”
袁雨燕一聽就愣住,坐到辦公桌前的椅子上,覺得不知所措......
周霜君接著說:“我對照了一些新聞資料,可以推斷——他們的前身就是五年前用同樣的伎倆在廣州開展過詐騙的云帆古董拍賣代理公司,應該就是同一伙人,當時已經構成刑事犯罪,可出獄后還是不知悔改,現(xiàn)在打一槍換一城,又來BJ作亂了!”
袁雨燕眼神慌張,一直望著周霜君,吞吞吐吐地說:“那....君姐,我現(xiàn)在應該怎么辦?”
“我覺得你男朋友應該是涉世不深,當局者迷,已經身處一個詐騙團伙內部,卻被反復洗腦,還對這家公司的培訓資料和專家資質信以為真,覺得那些鑒定的古董都是真品...但不管怎么高明的配合,演技就是演技,騙局就是騙局,我剛才聯(lián)系過我們嘉沃的外聘法律顧問,以他的分析,這樣的行為,如果打了款,整個詐騙過程結束,就構成了犯罪,警方如果追查到的話,涉案金額較大,是要判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的!”周霜君一字一頓,認真地說。
“三年...有期徒刑?”袁雨燕一聽到這兒,已經完全震驚了。
“趕緊的!別愣著了!時間不等人,現(xiàn)在我把我這邊查到的信息全都發(fā)給你,趕緊去轉發(fā)給他!讓他聯(lián)系藏家!千萬不要打款,懸崖勒馬!在法律上認定這屬于犯罪行為中止!然后,他需要保留各方面的證據,證明自己不具備犯罪動機,完全對團伙犯罪不知情,最重要的是,要去警方那邊積極舉報!”周霜君走過來用力晃了晃袁雨燕的肩膀讓她恢復清醒。
“噢,對!好!我馬上去??!”袁雨燕起身就跑向了嘉沃公司的陽臺。
廖俊鋒那邊還沉浸在等待藏家打款的喜悅之中,接到她的電話就問:“怎么了雨燕,我正忙著呢!”
“你現(xiàn)在,趕緊先走到外面方便的地方!”袁雨燕大口喘著粗氣說道。
“什么事兒???”廖俊鋒握著手機,一臉疑惑。
“哎呀!急事兒!趕緊的!”袁雨燕鄭重其事地說。
廖俊鋒瞟了周圍一眼,默默走到了樓道里問:“行了,沒人了,說吧!”
“你說的那個藏家,還沒打款吧?”袁雨燕馬上追問。
“沒呢,剛才聯(lián)系過了說馬上到銀行啊,準備轉賬了呢!”廖俊鋒一臉陶醉。
“那就好!趕緊!立刻!馬上打過去,讓人家別轉了!就說你們公司倒閉了、對公賬戶弄錯了、古董是贗品.....隨你說什么借口!總之讓人家千萬別轉了!”袁雨燕此時像是一個長官一樣發(fā)號施令著。
“?。磕汩_什么玩笑???別鬧!這都馬上到手的一筆提成了還往外推啊?說什么胡話呢你?。。俊绷慰′h完全覺得莫名其妙。
“哎喲!沒時間跟你解釋了!我查到了很多信息,現(xiàn)在微信上全都發(fā)給你,你一看就明白了!總之,你要是不想坐牢的話,就趕緊照做!”袁雨燕在電話那頭已經扯著嗓子吼起來了。
廖俊鋒一臉詫異,沒有掛斷電話,轉到了微信的界面,查看著袁雨燕剛剛發(fā)來的一張張關于古瑞齋各種失信記錄、可疑信息、異常變更、過往團隊犯罪行為的截圖.......看完這些,他簡直覺得匪夷所思,大吃一驚。
“...都看完了吧?別被這樣的不義之財沖昏頭腦了!現(xiàn)在你是信那個人模狗樣的階下囚老總,信那個滿嘴跑火車胡編亂造的什么鑒寶專家,還是信我?”袁雨燕在電話里大聲問道。
廖俊鋒滿臉驚愕,哆嗦著雙唇過了幾秒才回應:“好...我知道怎么做了?!?p> 于是,廖俊鋒立刻聯(lián)系了正在天津銀行里的王老師,態(tài)度堅決果斷阻止打款。然后迅速回到了辦公室,佯裝鎮(zhèn)定,悄悄整理了古瑞齋公司各方面的資料、話術、客戶資料、和客戶的聊天記錄、代理協(xié)議等等,全部都上傳到了自己的網盤里,然后趕緊編了一個理由,找黃斌請了半天病假,像是一只從虎口脫險的獵物,打車直奔BJ市朝陽區(qū)公安分局。
接到廖俊鋒的報案后,由于估算涉案金額較大,甚至有可能巨大,朝陽警方立馬高度重視,根據羅菈和周霜君在線上查到的種種可疑信息截圖,和廖俊鋒提供的一系列公司內部資料,朝陽警方迅速聯(lián)合工商部門的各方面資質備案信息,展開了縝密仔細的調查,幾天過后,證據確鑿,水落石出,迅速偵破。
最終,警方上門實施抓捕,古瑞齋公司古董拍賣詐騙團伙被一鍋端,經過幾個銀行賬戶異常流水明細查實,已經到賬的詐騙贓款合計有4700多萬!全都是首先由古瑞齋公司前期市調小組從非法渠道收購全國各地大批量古董收藏愛好者的個人隱私信息,面向中老年退休群體為主,再由電銷部門以古董拍賣顧問的名義,實施電話邀約上門,緊接著和偽造身份的所謂鑒寶專家里應外合,以黃斌所說的古董鑒定費、拍賣費、保管費、宣傳費等各個冠冕堂皇的虛構名義來進行收費,達成大筆盈利。
而那位所謂的劉教授,根本就不是什么來自中國人民大學的專家、也不是某博物館副館長、更不是什么收藏家協(xié)會負責人,這些名頭全部是偽造,真實身份只是BJ某郊區(qū)景點的講解員,受利益誘惑兼職加入詐騙團伙。至于所謂的拍賣會,圖片視頻全都是虛假剪輯,古瑞齋根本不具備正規(guī)的拍賣資質,在藏家繳納各類手續(xù)費之后,只會象征性偽造拍賣現(xiàn)場,再謊稱藏品不幸流拍,不了了之。
最終的結局是:以黃斌為首的古瑞齋團伙幾個主要頭目被判處有期徒刑七年,其余明知故犯的團伙成員被判處有期徒刑一到三年不等。而廖俊鋒鑒于對團伙犯罪確不知情,不存在主觀詐騙犯罪動機,在知情后迅速聯(lián)系藏家使其免于上當受騙,并且能夠提供大量證據主動舉報,幫助警方盡快破案,未構成犯罪行為,只是在朝陽區(qū)公安分局接受了一次批評教育,以示警醒。
通過本案的偵破,警方發(fā)布公告提醒:天上不會掉餡餅,切勿被貪念蒙蔽雙眼。廣大收藏愛好者如需交易古玩、文玩或其它類型藝術品,應當通過正規(guī)渠道,前往具備相應資質的專業(yè)古董收藏品鑒定以及拍賣機構。廣大應屆畢業(yè)生在踏入社會后,也應該在就業(yè)選擇時擦亮雙眼,核實工商資質是否正規(guī),切莫誤入歧途。